事情涉及到瑞王妃, 便不是他能开口的。
于是唯有叹息。
他弓着身子刚走到门外,忽然又听到李洵一声颇为烦躁的喊声:“刘瑾!”
刘瑾立刻打起精神,迈着快步走进殿中, 请示李洵:“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洵朝他看了眼, 而后沉声吩咐:“先不用去找秦也,去傅府传我口谕, 让傅娆入宫。”
刘瑾略思忖, 明白了李洵的意思。
*
陈文茵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嗓子眼里又干又疼, 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她一路上淋着雨回来, 身上湿透了, 入夏时节一直忍不住颤抖。
宫人准备了热水让她沐浴, 她跨入温热的水池中,头深深地埋了进去,热水将她紧紧包裹,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彻骨地寒。
“娘娘。”乳母嬷嬷见她不对劲,轻轻地推了推她。
她浮出水面,扭头望着乳母。
净室水汽氤氲,乳母却还是看清了她一双红彤彤的双眼。
只一眼她就收回目光,望着帐顶怔怔地发呆。
“娘娘这是怎么了?”乳母大惊,从宣政殿回来她一直情绪低落,她惊诧地问:“殿下又发脾气了?”
发脾气?
陈文茵缓缓摇了摇头,李洵从来不屑跟她发脾气。唯有那一次,她说要将傅娇引荐给表兄,李洵怒得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通。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平常的闲话会惹得李洵勃然大怒。
而今她终于明白了。
她真心相待的两个人背着她将她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累了,想睡一觉。”她精神恍惚地从浴池中爬起来,擦干头发后,就躺进了锦被中。
短短的一息之间她做了个梦,是一个难得的好梦,梦到她嫁了一个寻常人,那个人生得很温润,牵着她的手去看春花秋月,不会把她放在冰冷的宫殿中不闻不问。
那种生活真美好。
陈文茵失落地想,倘若让她一梦不醒也好,不用醒便不用面对这么肮脏恶心的现实。
天快黑的时候,宫人将她摇醒:“娘娘,瑞王妃差人来请您过去一起用晚膳。”
陈文茵眼神微动,目光空荡荡的,没有看宫人,也未做任何答复。
宫人又重复了一遍:“瑞王妃说她等您。”
她如同听不见一般,默然地看着脚尖,嗓音干哑:“好,我马上就去。”
陈文茵到万象宫的时候,傅娆已经到了。
李洵忽然让傅娆入宫,姐妹俩相见的一刹那,四眼茫茫。傅娆说:“皇后娘娘下令,让我入宫陪你。”
傅娇一听就知道是李洵的手笔,她不知道李洵闹什么鬼,这个当口叫来傅娆作甚么。姐妹俩并不亲厚,在宫中独处亦是尴尬,傅娇便想着唤来陈文茵一起用晚膳。
陈文茵进门时,姐妹俩正在窗前闲坐。
“茵茵,你来了?”傅娇出声唤她:“下午你给我送的汤很好喝,难为你有心。”
陈文茵抬眸看傅娇,神情冷漠而疏离。
“好喝吗?”
“好喝。”傅娇因为她的冷漠稍稍怔愣了下,很快便笑着对她道:“晚膳我让他们做了你最爱吃的鳝丝面。”
陈文茵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自己有勇气质问傅娇为何和小叔子苟且吗?
她站在这里,无所适从地像是叶片上的露珠,朝阳即将升起,她惶恐不安。
“茵茵。”傅娇去拉她的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失神地说没事。
傅娇见她面色不好,微微扯动唇角,笑她:“殿下又惹着你了?”
陈文茵遍体生寒,语气也在发抖:“长嫂又要为我去打抱不平吗?”
许多之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她突然都明白了。
为什么之前每次太子到陈府的时候,恰巧傅娇都在。
为什么得知太子要纳两良娣她对傅娇哭诉之后,没多久他就不纳了。
为什么新婚之夜他撇下自己扬长而去。
那些宠爱都不是给自己的。
有刀子在狠狠地往她心上扎。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她面对这么不堪的事情。
傅娇定定地看着她,心念微动,不知为何竟然莫名躁动不安,恐惧鬼鬼祟祟地在心底潜行。
“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歇息了。”陈文茵惨白着脸,仓皇地逃回东宫。
——
在与李洵成婚之前,陈文茵在心里想了很多次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从小看到父母恩爱和睦,她想的是找个如父亲一样和善体贴的,设想中往后的日子也是温馨和睦。李洵出现之后,她设想的未来里每一件事便都有他的身影。
他是那么温柔体贴,令她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幸运,一下子像是被命运垂爱,赠与了一个无比契合的夫君到她面前。
直到今天在李洵身上闻到傅娇的气息,直到她循着这冰山一角想明白许多从前不解的事情。
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一个骗局之中。
她以为的安定祥和是那么肮脏不堪,她痴心相付的夫君竟是个不遵人伦的禽兽,背地里和她最信任的人苟且。
“哐当”一声,她寝殿的门忽然开了,李洵从外面走了进来。
宫人听到响动忙走了过来,李洵语气淡淡:“出去。”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朝陈文茵看了眼,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陈文茵抬起头看他,第一次没有起身欣喜地迎接他。
李洵低头扫了眼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一开口,语气冰冷得像是没有温度:“你都知道了?”
陈文茵愣了一下,心底随即漫起一股怒意。
“殿下是说你和瑞王妃的苟且之事吗?”
话一开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到大一句脏话都没说过,现在却说着这样难听的话。
李洵也有些意外,眼帘半搭着看她,懒散中又带有逼人的气势。
“孤念在你是首犯,不跟你计较。”李洵的手掌一片冰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是一块巨石落下:“像你这样出言冒犯的,孤一般会送到刑讯室,先割了舌头,然后凌迟处死。”
陈文茵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他。
“我知道了殿下的丑事,殿下难道不杀我吗?”
李洵看着她错愕惊慌的表情,心中莫名一嗤:“你应该庆幸孤改变主意了,否则你这会儿早就死了。”
陈文茵颓唐地低下头,她根本没想到这回事,她一直沉浸在难堪的情绪里,忘了自己得知这种秘辛,在李洵眼里根本不配活着。
“那你为何不杀?”她掉了下来,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跳跃着期待的火焰。
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多少也该有一点真心的吧。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也让她觉得自己付出的真心没有尽数白费。
可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你死了,她会难过。”
陈文茵感觉自己的心往下狠狠坠了一下,坠入一个又黑又冷的冰窟。
她没忍住,抓起榻上的软枕朝李洵狠狠地掷过去,痛哭道:“那我呢?我算什么?难道我不会难过?自从相识,我待你如何你看不见吗?你既然对她情根深种,又为何不去娶她,要容忍她嫁给你哥哥,然后偷偷摸摸干这种龌蹉的事?是不是你们就喜欢这种偷晴的愉悦?”
李洵听完脸色已经黑得不像话,阴森道:“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孤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孤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你最好识趣一点。”
陈文茵整日备受煎熬,此刻情绪崩溃得一塌糊涂,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拼命捶打李洵的身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既然跟她要好,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李洵皱眉忍受,见她越来越过分,这才一只手制住她,将她狠狠地往地上一推,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就凭孤是太子,即将是天子。”
只要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这下摔得不轻,愣了一下,随后以手捂面嚎啕而哭,泪水从指缝中淙淙流出。
李洵耳朵被吵得嗡嗡的,不耐烦道:“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如从前,你仍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孤会给你的父兄加官进爵,保你陈家满门荣耀。”
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恩赐,陈文茵应该跪着谢恩。
陈文茵仍然伏在榻边哭,直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似乎理智也跟着回笼。过了许久,她转过脸看向李洵,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她红着一双眼问他:“你不敢让她知道,因为她会怨你,对不对?”
李洵居高临下地看她,不置可否。
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哽如巨石,陈文茵充满怨怼地对他说:“你寡廉鲜耻,逼,奸寡嫂,竟然怕她怨你?”
似乎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笑话,她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只橘座送给我妹妹的同事养啦,送了一斤多猫粮两个罐罐和一袋猫砂,小姐姐还给了我二十块钱,说给钱好养活~~~小猫特别厉害,我家住十五楼,也不知道它怎么上来的找到我家门口的。
第76章
李洵出奇地竟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动怒。
“别把孤当成心慈手软的佛陀, 一再说冒犯的话。”李洵口气生硬:“孤要杀你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看在她的份上孤留你一命,但不保证会永远留你一命。”
他撇下陈文茵而去。
她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 颓然软绵绵地坐下,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她身体里奔跑践踏,骨节一寸一寸地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