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见她眼底的红,心上突突地跳个不停,似乎下一个就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一样,他强忍着心悸平静开口道:“你的兄长和贺长川把辽国人打得落花流水,辽国皇帝没办法,只能向我投降议和。”
傅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傅娇,眼泪有泪滑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带我去璁州?”
“怎么会?”李洵不由叹息一声,他抬手轻轻抚住傅娇的手臂。
傅娇心头如刀割:“我以为我听话顺从,你就会说话算话,你答应我等战事稍缓就带我去从周,可是现在议和的使臣团都到京城了,你却迟迟不让我去看望阿爷和祖母。阿洵,我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你让我去见他们一面好不好?”
说到最后,几乎是带有乞求的哭腔。
李洵听了她的这一声“阿洵”,一时未语,恍惚间生出许多错觉,似乎他们之间这错乱的两年都不存在。
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
只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傅太傅夫妇已经去世了,娇娇的顺承都是委曲求全。
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我何时骗过你?只不过现在我的政务太忙了,你不知道一国之君有多少事情要做,我实在分、身乏术。”李洵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
傅娇低声啜泣:“我可以自己去!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不管你派多少人,我都不会说什么。”
话音一落,转头看到他紧张戒备的表情,心里冷了一息。
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将落到一半的泪水逼退回去:“政务再忙,也会有忙完的一天吧?陛下。”
李洵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娇娇,你听话,等我忙完了一定带你去。”
傅娇听着李洵在耳畔的低语,微微垂下眼睛,再次忍不住红了眼:“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相信陛下一定会言而有信,有朝一日带我跟他们团聚。”
甜姐儿窝在傅娇的怀里,许是不满她一直停留在原地,胳膊腿儿支棱起来挣扎了几下。傅娇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整理了下斗篷,将甜姐儿圈在怀里,只露出她一双晶莹的眼睛,忍下眼泪憋着哭腔细声安抚道:“甜姐儿乖别闹,等会儿就带你回家。”
他从没见她带过孩子,甜姐儿在她手里却格外乖巧听话,任她安抚两句就安静了。
李洵听着她哄甜姐儿柔美的声线,忽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翻身上了傅娇的马背,将她和甜姐儿一并搂入怀中,紧紧箍着她纤细的腰:“我知道娇娇最在意你的亲人,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团聚。我答应你。”
十月里的风其实有些凉,但他抵在自己身后,那股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傅娇的心晃晃悠悠,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第84章
甜姐儿忽然患上湿疹, 这个时节都这么凉了,孩子不应该患疹子,但她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还是碰了什么不该沾染的东西, 身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晚上痒得睡不着,整夜啼哭。
傅娇守在旁边, 她醒了就用药水给她擦洗,却一直不见好。经过太医诊断,应是有万寿山的水质引起的。万寿山附近有温泉, 水中含有硫磺, 甜姐儿的肌肤娇嫩, 长时间用这样的水, 所以长了疹子。
傅娇听了后,当即决定马上收拾行李回宫。
李知絮心疼地抱着甜姐儿,却道:“左右再待几日就要回去了, 不如再等几天?”
傅娇斜睨了她一眼,道:“甜姐儿虽不是你亲生的,但日后也是要叫你做母亲的, 看她受罪你不心疼吗?”
“当然心疼!”李知絮辩解, 只不过当日来万寿山之前李洵叮嘱过,让她一定陪傅娇待到十一月中再回去, 她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傅娇越发狐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知絮忙摇头说哪有:“只是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待得挺会心的, 再回到宫里, 又跟一滩死水似的。”
傅娇垂眼, 只道:“孩子重要, 回去吧。”
李洵派来的人只负责看管她,只要她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范围,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并不限制。
傅娇让人护送甜姐儿和李知絮回了公主府,她独自一人回了宫。到万象宫的时候也才下午,她瞧着时间还早,想起陈文茵,便唤了何太医过来询问病情。
何太医跪在她跟前,低声道:“娘娘的风寒时好时坏,这几天天气陡然变凉,她就一直反反复复。”
傅娇细问:“她最近吃的什么方子?把她的看诊簿送来我瞅一眼。”
何太医惊愕抬眸望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请姑娘稍等,臣这就回太医院取来。”
傅娇见他神情慌乱,心中不由疑惑,起身取斗篷道:“不必,我跟你一起去太医院。”
何太医忙起身拦她,傅娇越发狐疑。何太医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叩首道:“姑娘不用去了,娘娘不是得的风寒。”
傅娇我五内俱焚,心神刹那坠入彻底的黑暗,道:“你说什么?”
“娘娘患的是疯病,吃药也无济于事。”何太医垂首说道。
傅娇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走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何太医骇然:“娘娘早前就出现精神恍惚之症,不久之前她看到陛下责罚了一个宫人,受了刺激,所以出现了疯癫之症。陛下早就让许多太医料理她的病情,只不过她病得实在太严重,根本没有法子。”
和陈文茵相识以来,傅娇对她疼爱非常,因为从小没有亲生姐妹,她待她的心和亲生姐妹一般,听到她疯癫的消息,心中绞痛不已,几乎跌坐在地上。
何太医虽然没有明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李洵处置人的手段她亲眼见识过,非常人所能忍受。
何太医急得直唤她:“姑娘你要保重啊,自己也是生病之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勿要劳心劳神。”
傅娇伏地而哭,正哭着,玉菱奔了进来,一问也是怔楞住了,忙扶了她起来:“姑娘别这样,娘娘和姑娘情同姐妹,她平常最心疼你,若是知道你难过成这样,还不知会如何。”
傅娇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痛不已。她知道,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陈文茵便不会被李洵选进深宫中。
她心思单纯,家族宠爱,为她寻一知心良人,夫妻俩和和美美,这一生不知该有多完美。
是她把她扯入地狱里,害得她遭受此劫。
她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玉菱惊慌地去拦她:“姑娘,你要去哪里?”
傅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尽全力拨开她的手,嗓音嘶哑:“我去看看她。”
她早就该去看她,不该因为害怕丑事被她发现就畏惧见她,将她一个人扔在冷冰冰的宫里。她一直软弱,一直畏惧,一直胆怯,任由陈文茵如此无助。
她还记得看到周彧行刑时的那种绝望和恐慌,陈文茵到底有多害怕?想到这里,她几乎心碎欲裂,脚步踉跄去到中宫,守卫却不肯放她进去:“陛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入内见娘娘。”
傅娇冷声呵斥:“连我也敢拦!”
守卫道:“王妃抱歉,实在是陛下早有吩咐,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妃恕罪。”
禁卫军只听李洵的命令行事,傅娇不能让他们挪开半分热,任她口舌费劲也没用。
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提起裙摆转身跑去紫宸殿。
李洵早就吩咐过紫宸殿的守卫,不许拦着傅娇,所以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她直奔主殿,李洵正在会见辽国使臣团。
还没有走近,便听到他们在高声争论什么。
刘瑾正在偏殿等候差遣,听到守卫禀报说傅娇过来了,吓得差点魂都飞走了,他慌里慌张起身:“快,带我过去。”
所幸傅娇没有直闯紫宸殿,他过去的时候她站在殿外的朱门后:“姑娘,陛下正在会见辽国使臣团,您先跟奴才去偏殿候着吧。”
傅娇面上尤带泪痕,脸色青白地道:“我要见皇后。”
刘瑾只想赶紧把她带离此地,也顾不得中宫是不是另一个修罗场,忙道:“好,奴才马上带您去中宫。”
傅娇垂下眼,提起裙摆迈动步子转身正要走。
忽听殿里李洵怒声骂道:“你们入侵朕的领土,抢掠朕的臣民,杀了朕的太傅,如今有何颜面在此讨价还价?”
傅娇闻言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目光空空地望着挤满人的宣政殿内。
李洵的话仿佛炸开冬雪的惊雷,劈得傅娇几乎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她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朝殿内走去,刘瑾却闪身跪到她面前拦住她,神色惊慌道:“姑娘,往中宫不是走这边。”
傅娇心下惧怕得厉害,越过他就要跑,他忙拽着傅娇道:“姑娘不是要去见皇后吗?奴才这就带你去。”
傅娇心中发急,疯狂拍打他的手,喝骂道:“狗东西刘瑾,你长胆子了,竟敢跟我拉拉扯扯,信不信我砍了你的头。”
刘瑾哪里敢放她过去,立马跪下乞求她:“姑娘,赶紧回去吧,若被陛下知道,奴才也是死无葬身之处。”
傅娇抑着发颤的声音问:“是谁?”
刘瑾半晌无声。
傅娇心中闪过一丝悲鸣,几乎难以遏制住内心的恐惧,厉声喊道:“是谁?他说的太傅是谁?”
刘瑾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腿:“姑娘回去。”
傅娇发了狠地踢他:“你不说,我亲自去问。”
刘瑾无法,跪着挡在她面前磕头哭道:“是傅太傅。”
好似千乘从她心上碾过,剧痛直袭她的心脏,她发出一声仿若厉鬼的哀嚎:“你说是谁?是我阿爷。”
刘瑾无声地用头贴在地上,颤声道:“姑娘节哀。”
傅娇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刘瑾吓得忙爬起身去搀扶她。傅娇借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他哭求道:“姑娘,奴才扶您回去。”
傅娇浑身没有半丝气力,犹如踩在云端,步子怎么也落不到地上,只好扶着他的胳膊。
下台阶的时候,她眼前一片炫目,终究脚下一空,朝前滚了去。
刘瑾惊呼:“姑娘!”
傅娇卧在床上,总是听到院子里玉菱脆嫩的歌声,如黄莺画眉,委婉啼啭,在耳边纠缠,绵延不绝。
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树,听说是她出生那年父亲亲生所种,幼年每年开春时,梨花雪白,晴天碧蓝,阿娘在树下弹琴,一众丫鬟便环着她唱歌跳舞,曲声相和相得益彰。
那簌簌的梨花,落得满身,伸手去拂,就跟下了场雪一样。
傅娇迷迷蒙蒙之时,觉得似乎还在春天,日头大好,梨花驾着穆穆春风,悠悠翻飞。阿娘就在那香风里唱歌,她不由地伸了手,再摊开,却是一场虚梦。
陡然醒转,入目是万象宫中她铺满云锦蚕丝被的雕花大床,房中燃了烧得红彤彤的火盆。
转过头,对上李洵焦灼又喜悦的脸,她愣了一瞬喊他:“阿洵。”
话刚出口,在紫宸殿晕厥前的场面涌现在脑海,理智回笼,她厌恶地对他道:“滚出去!”
李洵唇角本来噙着笑意,听到她这几个字,笑意忽然僵在嘴边。
傅娇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牵动小腹一阵锥心的疼痛。她痛苦地蜷着身子,捂着肚子。
李洵半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傅娇下狠劲推开他,却发现身上疼得半点力气也无,落着泪道:“你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李洵表情隐忍中夹杂着伤痛,伸手握着她推他的胳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那是我阿爷,我的亲人啊!你怎么可以!”
她伤痛难耐,抱着锦被嚎啕痛哭。
李洵身子僵硬,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傅娇拼命拍打着他的手,挣扎间,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子顿时发软。李洵忙扶住他,傅娇一边喘着气,一边无力地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