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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墟怆然,精明如凤隐,想必早在那日便已料到会有今朝。
    “风掌教可听清了?”冲凌斜眼问。
    “在下虽年事已长,但耳力甚佳,自是听得清清楚楚。”风不及处变不惊,阔步朝秦霸走去,拈须询问,“这位秦兄弟,我有一事不明,须向你请教。”
    风不及的辈份比秦霸不知高出多少,如此躬身垂询,秦霸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掌,掌教请问。”
    风不及问:“那棺材里躺着的冲凌三子,武艺比你如何?”
    秦霸偷偷觑向冲凌真人,咽了口唾沫:“在下武学低微,身手不及几位道兄一根手指。”
    “阁下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冲凌三子乃天纵奇才,常人原都是比不上的。”风不及信口捧了两句,作困惑状,“只是,缘何武功平平的你站在这儿,高手如冲凌三子却都躺进棺材里了呢?这可真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阁下有什么能隐身装死的绝技,教凤隐那魔头将其他人都赶尽杀绝,独留阁下一人,好让你跑这儿来信誓旦旦充这唯一仅有的目击证人?”
    场下好些人内心也有此疑问,当下窃窃私语起来。是啊,按那魔头的尿性,怎会留下活口?杀十六个是杀,多杀一个又有何妨?
    “这……这……”
    秦霸被问得冷汗直冒,朝冲凌频频飞眼。
    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那位剑阁弟子救了他吧?这么一来,他秦霸这会儿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忘恩负义?以后他在江湖上混还要脸不要了?
    正焦躁犹疑,有人施手解围。
    “哼哼,风掌教好一招声东击西,移花接木!这位兄弟既能从凤隐爪下逃出生天,自是有过人的本事,过人的本事必是绝学,如何向外人道也?”大同学宫兵器堂堂主萧观一招小轻功,飞到人前,朗声道,“虎豹虽强,但树大招风,一击必中。猫儿虽弱,奔逃藏匿的本事却是一流。风掌教不如放下这等强弱幸存的偏见,还是先说说令徒与魔头为何交情匪浅吧?”
    “鄙徒与凤隐根本不相识,谈何交情?”风不及快要忍不住当众翻白眼,“他不过是偶见一重伤之人藏于洞穴,出于怜悯之心,答允护他三日周全罢了。”
    萧观微微一笑:“好!你代徒弟承认,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风不及奇了,皱眉:“怪哉,老夫承认什么了?”
    萧观冷笑:“我们在场这么多双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那逆徒答允凤隐要护他三日周全,是也不是?难道你还想狡辩?”
    他这声故意提高了音量,场下的人不管听没听见,皆大喊听到了听到了听得好生清楚。
    风不及一怔,逐渐的,目光变得就像柄出鞘的刀,他终于发觉,这些人根本也不想听他说话。
    他们是来问罪的,问罪问的是罪,不是事由。
    “直说吧,你们今日想怎么着?”风不及只觉胸中烦恶,不想再跟这帮人纠缠不清。
    冲凌与萧观交换一个眼神,冲凌跨前一步,面向众人高声道:“剑阁结交匪徒,误入歧途,残害英杰,酿成大祸,本是无可宽恕之罪,天下英雄得而共诛之!但念在剑阁这些年来泽被一方,初次犯过,倘若能深自悔悟,我们倒也不是不能给一条自新之路!”
    说着转过身,迎上风不及的目光,微笑道:“这样,风掌教,今日你若当着诸武林同道的面儿,诛杀逆徒清理门户,立誓与魔教划清界限,并答应于一个月后出席并加入讨伐天池魔教的正气盟,那么过往一概不究,今后大家就是同舟共济的挚友,兄弟,一起铲除魔教匡扶正道!”
    “好!”
    “加入正气盟!”
    “铲除魔教!匡扶正道!”
    场下群雄皆与魔教有深仇大恨,听冲凌振臂一呼,皆感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替风不及杀徒证道。
    风不及冷笑连连,忽而扭头,看向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释空大师:“素闻大师明辨是非,老夫且问你,你于山上偶遇一重伤之人,救是不救?”
    释空念一声阿弥陀佛,答:“上苍有好生之德,自是要救。”
    风不及又问:“你既答应了救他,此时又有旁人打昏了守山弟子掠上山来,不容分说要加害于他,你管是不管?”
    释空道:“言无常信,可谓小人矣。出家人重诺,自是要管。”
    “大师别上他的当。”萧观插嘴道,“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何能救得?那样不就成了不辨正邪不分善恶不问是非的悖逆之徒?大师慎言,慎言。”
    释空沉吟不语,良久,叹气,双掌合十向风不及作了一揖:“阿弥陀佛,苦海无边,风施主还是早早回头是岸。”
    风不及心里大骂我回你娘的岸!老秃驴也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当下屈指在口,打了个尖厉的呼哨。
    蹭蹭蹭——
    只见从山腰草木间,树梢头,怪石后,齐齐蹿出一大群青衫弟子,每七人一组,站位姿态各有不同,个个束冠持剑,神色凛然。
    “鸿影剑阵!”萧观见多识广,脱口而出。
    剑阁百余年来能在江湖这个大染缸中保持中立,两不偏帮,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其有三大名震江湖的厉害法宝,一是悬镜峰之险,二是生息剑法之艰深玄妙,三就是这天罗地网般的鸿影剑阵!
    “怎么?风掌教亮了这一手,难不成是想将我们一干人等尽数围剿于此?”冲凌也拔了剑。
    他一拔剑,其门下道士也一一拔剑。
    锁云台上一时剑光闪闪,亮得刺眼。
    “道长多虑,我区区剑阁,怎敢不自量力,与整个武林相抗衡?”风不及虎口轻拨,不欺出鞘,“只是剑阁内务剑阁自行解决,我那徒弟做事是对是错,该杀该留,不容他人置喙。道长若执意威逼干涉,不如你来做了这剑阁掌教吧!”
    “想不到你孽根深种,执迷不悟,为了一个徒弟,不惜置整个门派于水火之中!”冲凌彻底撕破了脸皮,叫嚣起来,“像你这般不识大体的掌教,不做也罢!”
    眼见两方将要斗个鱼死网破,风不及左手边的大弟子常洵忍不住低声劝道:“师父何必!不如就把沈墟交了出去,横竖这场祸事是他引起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苦让我们硬着头皮给他出头……”
    话还没说完,风不及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生生响。
    直将他打得口角流血,眼冒金星。
    常洵被打懵了,捂着脸茫然失措:“师……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脓包徒弟!”风不及方才与众人辩驳不如何动气,此时却大为火光,厉声怒斥,“你以为这帮人是为了你那倒霉师弟才上山滋事挑衅的?非也,他们拉拢不成,便设计陷害,为的就是拉我们剑阁去蹚魔教那趟浑水!人都欺上门来了,还委曲求全割肉饲虎,大丈夫气节安在!”
    常洵被当众训斥,羞惭不甘困惑恼怒一股脑儿全涌上来,也不敢反驳,只低下头暗暗咬紧了牙,直把槽牙咬碎。
    “哈,风掌教这般迂回说辞,倒像是我等仗势欺人,而剑阁宁死不屈,传扬出去,不明事理的人倒还要反过来夸你铁骨铮铮!”杨威杨老帮主原本安坐在弟子一路抬上来的藤椅里,此时霍然长身而起,满脸灰蓬蓬的胡须迎风飘动,“我问你,今日是不是执意要大动干戈?”
    “非是风某要大动干戈。”风不及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脸上,刀光剑影隐在其中,“实乃大势所迫,剑阁为求自保,不得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也好叫武林群侠都明白,我剑阁再不济,可也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话音一落,外层的剑阁弟子立即持剑奔走,能被选为剑阵成员的弟子都练就了一身卓越轻功,跑动起来只见其影,不见其人,端的是惊鸿掠影!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群雄亦亮了手中各门兵器,大声叫嚷起来。气势虽骇人,但他们皆对剑阁赫赫有名的鸿影剑阵颇为忌惮,因此无人敢贸然出手。
    萧观倒是没想到风不及如此硬气,拼着鱼死网破也不肯稍短声气,当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何至如此!这样吧,未免伤及无辜,我们不以多胜少,你也别打肿了脸充这外强中干的地头蛇。公平起见,咱们还是按着江湖规矩来,以武功决胜负。我们出三人,你们也出三人,三战两胜。你们若输了,需心甘情愿走那条自新之路;我们若输了,当下抬着棺材掉头走人,从此不擅入悬镜峰一步。这下总好了吧?”
    “阿弥陀佛,萧堂主所言极是。”释空忙附声道,“与人为善,与己为善。点到即止,不伤性命。如此甚好。”
    风不及冷哼一声,心想萧观这个提议无非是欺他剑阁无人,望此情形,冲凌一马当先是要出场的,萧观既是提案之人,自也不能坐山观虎斗,第三个不是杨武就是释空,无论谁,也都不是泛泛之辈。风不及心下感慨,剑阁弟子合则坚如磐石,分则一盘散沙,实无出类拔萃者可一较高下。
    无可奈何,只好独挑大梁,一挥袍袖飘然跃出,敞声道:“不用那般麻烦,老夫一人足可战你三人。谁先来?”
    第12章
    “好!那就让老不休的先来打个头阵!”
    杨武大喝一声,左掌拍在椅上,右掌顺过身旁弟子双手捧着的鳌头钢杖,钢杖竖起来比人还高,猛地在地上一顿,震出沉重巨响,尘土随之激扬,声势非凡。
    他以杖撑地,借力飞到人前,身手矫健。
    群雄为之鼓掌喝彩。
    “杨老帮主。”
    风不及施施然朝他抱拳施礼,杨武却避而不受,他老而弥辣,性子也古怪,二话不说就挥舞着钢杖迎面袭来。
    杖风甚疾,眼看就要当头劈落,风不及一动不动地侧身立着,不欺剑仍在鞘中。
    背后观战的剑阁众弟子都为掌教捏了一把汗,机会稍纵即逝,再不出剑就来不及了!
    便在此时,风不及目光陡变,谁也没看见那把漆黑的、狭长的、锋利的长剑是如何出鞘的,只见白光一闪,杨武暴喝一声,凌空翻转,一个筋斗向上跃起,右手手腕堪堪避过不知从何种刁钻角度刺来的剑尖。接着身体以撑地刚杖为圆心,借着惯性旋转一周,追风腿直踢风不及前胸。
    风不及自是横剑抵挡,杨武使出铁布衫的外家功夫,双腿似铁,铛铛铛连蹬数下,脚脚蹬在不欺剑上,震得剑身长吟不绝。风不及被逼退几步,长臂一抖,将人荡开,随手捏了个剑诀。
    这剑诀一出来,剑阁众弟子便知掌教要动真格的了。只见他重心前移,左弓步拦,剑尖向右一字平拉,使出一招“迎风揽月”。
    这是剑阁弟子人人皆会的基础剑招,不难拆解。杨武见势,竖杖格挡。
    风不及一招未用老,跟着剑尖急抖,虚步轮劈,接上一招“新燕啄泥”,剑尖巧妙地绕过钢杖,直点杨武左眼。
    这一招使得出其不意,饶是杨武反应迅疾,扭头直退,眉毛也被削去了一块。
    凝神观战的殷霓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沈墟问。
    殷霓并两指比划起来,奇道:“原来‘新燕啄泥’还能接‘迎风揽月’呀,我怎不知?”
    “师父常言,剑术之道,讲究顺势应变,任意所之。招数是死的,人是活的,剑阁夭矫十三式,内含无穷变化,每一招都可与其他招式相辅相连,端看你怎么连,连来如何因敌制宜,这考究的是临场发挥的功底。”沈墟一板一眼地讲解给她听,临了淡淡叹了口气,“师父每每授课时都会强调随机应变,一看你就是将这些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殷霓汗颜,心说寻常弟子能把全部十三式练齐练熟已是不易,哪像你这等奇才,还有余力去钻研这些道道儿。
    两人说话间,那厢胜负已分。
    杨武的刚杖至硬至刚,易守难攻,碰上剑阁至轻至灵无孔不入的剑法,实无取胜之法。
    “杨某武功粗疏,技不如人,再打下去也没甚趣味,就此认输了!”杨武倒也是愿赌服输的性情中人,见胜算渺茫,这就收了刚杖,拱了拱手。
    “承让。”风不及微笑着还了一礼。
    杨武摆摆手转了身,也不多加逗留,这便领了海沙帮众弟子扬长而去。
    余下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觉得杨老帮主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才过了几招啊就撂挑子认输了?
    秦霸也颇为不解,他了解自家帮主的身家功底,万万不至于如此轻易地就认输,到了山下,忍不住开口问:“大哥,你是不是故意放水了?”
    杨武正饮茶,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吐出口茶沫子,缓缓道:“我跟那姓风的一交手,就知他身受内伤,且伤得不轻,此番接战不过是迫于情势勉力为之。如此趁人之危,我就算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何况姓风的哪怕受了伤,我也实无必胜的把握。这架啊,不管怎么打都是个丢人现眼,我还打它作甚?”
    原来如此。秦霸心想,大哥忠义仁厚,自是不愿占人便宜。但别人可不这么想,剑阁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唉,还望那位瞎眼小兄弟万莫怪他。秦霸愁眉苦脸,他也是逼不得已。
    此时日头西斜,已是午后。
    第一场打完,不光杨武,在场高手如萧观冲凌释空等也都看出来风不及身手滞涩,内息不匀,显是有伤在身。
    萧观登时心下稍宽,取了兵刃跃到近前:“小可不才,这第二场,就让我来领教风掌教的生息剑法!”
    众人打眼去看,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柄背厚刃宽的锯齿刀,刀把雕龙刻凤,镶以黄金,端的是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久闻大同学宫兵器堂锦衣富贵刀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风不及左掌一翻,话不多说,“请了。”
    萧观抱拳:“得罪。”
    两人面对面缓缓盘桓一圈,风不及倏地挺剑,中宫直进,手腕抖动,剑尖分花,唰唰唰连刺三剑,一剑刺左颊,一剑刺右颈,最后一剑平削咽喉,此三剑快如闪电,仅在瞬息之间。萧观躲得狼狈,剑锋几乎贴肉而过,转身反扭,使了个“乌龙摆尾”,上步挂劈。
    风不及小步后掠,避其锋芒,萧观紧追不舍,使出纵步连环劈。
    众人只听“铛铛铛”几声穿云裂石之响,四周飞沙走石,再看地面,锁云台竟被锯齿刀生生劈出几道沟壑,可见萧观膂力之强,常人难及。
    风不及并不与其猛斫硬拼,只剑尖与刀锋相交时施劲推拉,四两拨千斤,以绵柔之力带着锯齿刀不由自主失了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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