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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身体里的疼痛如大海潮汐,时涨时落。
    沈墟的梦也因此时断时续。
    梦里偌大一个宫殿,金碧辉煌,冰冷沉寂,他光着脚,拖着长剑,拨开眼前一道道轻纱白幔。
    簪花夫人哀婉如叹息的歌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无休无止,不知疲累。
    渐渐的,她的歌声低了下去,变成浅浅低.吟,充满了暧昧与蛊惑。
    他捂住耳朵,似乎终于无法忍受,舞剑狂劈乱砍。剑气荡开垂幔,剑吟混合着裂帛声,掩住他的喘息。倏然,背后有动静,他凌空夭矫转身,一剑刺去。
    剑尖自两道扬起的白纱间穿过,离那人颈间素净的喉结只有半寸远时,被一对手指夹住,阻住去势。
    玉尽欢长发披散,只穿着一层轻薄的血色里衫,里衫松散,垂落在地,袒露着半个胸膛。
    他长眉微挑,瞳眸漆黑似有暗流涌动,仍是那般笑吟吟的教人无法看透。
    他只是站在那儿,垂眸看过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沈墟已觉得很乱。
    他仓皇松手,不欺剑坠落,落地时却变成了那根玉扇骨,玉尽欢俯身拾了扇骨,一步步走近,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将扇骨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漫天白幔忽然间变得潮湿不堪,化成了水,点点滴滴落在额发,眼睫,唇间,顺脖颈而下。
    沈墟舔了舔唇,尝到竹叶青一般的酒味。
    玉尽欢目光深长,捧起他的脸,大拇指重重碾过他的唇,缓缓问:“我是谁?”
    唇上一片火辣,沈墟怔怔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玉尽欢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他拂去沈墟肩头乌发,侧过脸,张嘴咬在脖颈。
    沈墟惊醒。
    天色昏暗,室内无人,窗外雨淋漓。
    静默中,他抬手抚上起伏的胸膛。
    隆隆心跳,恍若春雷。
    他眉头微蹙,目光晦暗,倏地坐起,身上衣衫早被梦里带来的汗水打湿,他也不管,支手扶额,兀自平缓潮热的呼吸。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他如惊弓之鸟,拉过薄被掩住下半身,惶惶看去。
    玉尽欢捧着刚煎好的安神药,抬头就对上沈墟的眼睛,愣了愣。
    不知为何,那双眼睛湿湿的,眼尾泛着潮红,再往下,泛白的唇紧紧抿着,脖子上青筋凸起,遍布晶莹汗水,身子看起来也绷得很紧。
    如此暧昧情状,再联系方才他飞快拉上被子的动作……
    “醒了?”玉尽欢捧着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最后干脆立在门槛上,问,“身上还疼么?”
    “还好。”
    沈墟嗓音沙哑,眨动眼睛,看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玉尽欢点头,脑袋里其实也一片空白。
    饶是凤尊主神通广大,也没遇见过这种尴尬的状况,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不得不回想起自身经验,然后果断将药碗放在门边花架上,退出去,拢上门,在门外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墟弟,我瞧你出了许多汗,这就叫小二打桶热水来,你先洗个澡,换身干爽衣服。”
    沈墟:“……”
    玉尽欢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感慨着孩子长大了,一边想着还得再去抓帖补药,莫名收获到养孩子的乐趣。
    沈墟脸皮极薄,恼恨玉尽欢看破还说破,又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心中烦乱,在房里一连闷了数日,除了吃饭,其余时候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了黄花大闺女。
    玉尽欢这几日忙着处理教中事务,压根也没察觉到沈墟在闹别扭,但他总惦记着沈墟生受了沅芷的太霄神功,虽然暂时看似无碍,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真气暴走,无法控制,所以日常要来号三回脉。这见的次数一多,十问九不答的,他才总算后知后觉,沈墟近日神色间总是淡淡的,似乎并不想看见他。
    玉尽欢被冷落得莫名其妙,想问原因吧,他姓凤的向来心高气傲,何时给人低声下气过?所以也就犟着,不着意去哄。
    如此僵持到第五日,两人一整天竟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晚间苍冥前来汇报事务,见尊主脸色极度可怕,气儿都不敢多喘上一口。
    不是,前些天才为沈墟兴师动众地放了凤唳,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吗?怎么又生起气来了?
    “还没找到人?”玉尽欢语气不善,“花意浓一行十人,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何能在这琅琊城中凭空消失?”
    苍冥后背冷汗直下。
    “尊主到得琅琊城当日,在客栈落脚后,花意浓等人就在深夜偷偷溜出,不知所为何事。此前派出去的圣教弟子中,有人在离客栈不远的长川街上发现了疑似凌霄宗的接头暗号,一朵刻在暗巷墙砖上的五瓣凌霄花,此后属下赶去,并未在暗巷中发现任何的打斗痕迹,但找到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只云罗绣花鞋,“属下推测,当日花意浓应是与人有约,但中途不知出了变故,被人尽数掳了去。”
    玉尽欢嫌弃地瞥了眼那只绣花鞋,苍冥迅速将其重新收入怀中。
    过了一会儿,苍冥见他把玩扇子沉默不语,又道:“尊主,这件事让属下联想到这两年频频发生的失踪案。”
    玉尽欢顿了顿:“什么失踪案?”
    苍冥敛色道:“我教自前年开始,每过三个月就会有一批女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人数从三五人到十人不等,圣教弟子众多,这点人原也不值得尊主分心,所以长老们就将此事上报给了秦护法,秦护法服侍圣姑左右,事务繁忙,又分派给燕长老处理,燕长老此人……唔……总之此案一直悬而未决。”
    他这话说得委婉,什么不值得尊主分心,其实是长老堂根本就找不到凤隐的人,什么秦护法事务繁忙,其实是秦尘绝根本就不屑处理这种破事儿,一推再推,就推到了燕浮那个窝囊废头上。
    玉尽欢的头有点疼,问:“那燕浮人呢?”
    苍冥道:“属下已发信通知他,据说他快马加鞭累死了好几匹马,日间刚刚赶到琅琊城,待他稍作修整,将与我们一同调查此事。”
    “好,你先下去吧,让他来见我。”玉尽欢袍袖一挥。
    苍冥神色间有些为难:“眼,眼下吗?”
    “眼下,马上,我等他。”玉尽欢勾起嘴角,“他要是又醉得一塌糊涂,你就奉命用你的风雪刀狠狠砍他屁股,砍上二七一十四刀,手下别留情,砍死了就算,没砍死就拎他来见我。”
    苍冥:“……”
    看来尊主今日是真的心情很差。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开始认真,你就开始变得笨嘴拙舌,还有很多莫须有的自尊。”——by某岛(狗头)
    第39章
    沈墟盘腿坐在榻上,没点灯。
    幽暗中,他什么也没做,只半阖着眼睛发呆,点点淡漠的光芒自眼尾泄出,落在静静躺在桌上的不欺剑上。
    他在思考有关离开的事。
    这个念头已在脑海中盘桓数日,根源在于自己,他对玉尽欢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沈墟也说不上来,他只觉得两人见了面会窘迫,窘迫的那个人还只有自己。具体表现在,他不敢看玉尽欢的眼睛,会刻意回避对方投来的视线,也不愿与对方发生过多的肢体接触,就拿每日例行把脉来说,姓玉的只是将两根手指虚虚搭在他腕上,他都觉得如坐针毡,不得已而摆出一张上坟脸来。
    既然相处起来已别扭到这种程度……他缓缓抚上胸口,可为什么一想到要走,他会觉得难过?
    他想不明白这种难过代表了什么,也不愿去深究。
    有些东西你隐隐察觉到那是什么,但好像只要不去牵引,不给它萌发的契机,它就会永远这么沉睡下去。
    沉睡中的夜。
    他终于还是走下榻,拿起了剑。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他意外地刹住脚步——玉尽欢正负手立在他门前,看姿势,也不知一动不动站了多久。
    夜风浮动,树影婆娑,朦胧月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墟抿了抿唇,垂下的目光落在那道影子上,问:“你怎么在这儿?”
    玉尽欢瞥了眼他手里握着的剑,答非所问:“你要去哪儿?”
    沈墟握紧了剑鞘。
    玉尽欢眉心微动,他实在很聪明:“你要不告而别?”
    沈墟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方承认:“我们反正迟早总是要分开走的。我不想惊动你,只是因为不习惯分别的场面。”
    他把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聚散离合,于他确乎不值一提。
    玉尽欢静静地望着他,沉默了好一阵,这时,走廊那头呼啦啦涌来几名颠颠撞撞的醉汉。
    走廊很窄,玉尽欢一伸手,握住沈墟手腕,将沈墟往自己身边拉近,让到一旁。
    醉汉们勾肩搭背,呼呼哈哈,与他俩擦肩而过。
    嘈杂声走远,这一隅就又静了下来。
    两人贴得很近,属于玉尽欢的气息瞬间灌满了鼻腔。
    沈墟不自觉绷紧了身子,蹙眉抬头,直直撞进玉尽欢望过来的眼里。
    “你是不想连累我,还是单纯不愿与我同行?”玉尽欢终于逮到与他对视的机会,立刻缠住他游鱼般躲闪的目光。
    沈墟左顾右盼,避无可避,最后横过刀鞘,将他推开,冷冷道:“说话就说话,不必离得这般近。”
    月下,他薄薄的耳尖掠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玉尽欢轻嗤一声,听话地张开双臂往后退,直退到脊背抵上廊柱,道:“这样可以了?”
    沈墟看他一眼,垂首默立。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像小孩子在闹别扭。
    “我不碰你,你就不走了么?”玉尽欢试探着问,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无奈和退让,“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走。”
    “我也不明白你为何执意留我。”沈墟澄澈的目光射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之间……”
    玉尽欢抢道:“我们之间……难道不是朋友吗?既是朋友,结伴同游不是很正常吗?”
    朋友……
    沈墟捏了捏手指骨节,偏开头,不再看他:“不必,我喜欢一个人。”
    说完,转身就走,大步流星,竟似没有半分留恋。
    玉尽欢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目光深长,终于叹口气,使出杀手锏:“你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为你师父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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