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寒来不及格挡,气海一震,真气中断,无法接续,败下阵来。
冲凌收剑入鞘,哈哈一笑:“庄主承让。”
楚惊寒亦横刀垂首:“真人不必客气。”
一举一动,气度非凡,胜不骄败不馁,实有大侠风范。
楚惊寒于掌声中下得校场,回到门派所在的席位,举目四望。
“哎呦不好。”楚宝儿忙往沈墟身后藏,“千万别叫我妈妈瞧见了我,不然她看见我脸上有伤,料到我又与人打架,定要数落我一顿。”
沈墟暗自好笑,默默挪了挪身子,将他遮住。
此后,冲凌又连败崆峒派飞沙寨燕子坞几大高手,越斗越志气昂扬,到得后来,已无人敢上场挑战。
群雄面面相觑,不时将目光投向万象寺的几位高僧,或是大同学宫的几位堂主,眼下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冲凌一战,但大同学宫裘潮生身受重伤,又是此次会期的承办人,一早便言明不参与盟主之位的争夺,而万象寺向来是只列席不表态,要他们下场比试可比登天还难。
望来望去,盟主之位花落青云观,似是大势所趋。
当下,裘潮生自躺椅中直起身来,朗声道:“冲凌真人乃我武林耆宿,德高望重,技胜群雄,青云观也乃天下第一道门,向来惩恶扬善,一马当先,我等钦仰,青云观冲凌真人若能为正气盟盟主,自是众望所归,人人悦服拥戴……”
他说到这里,台下群雄一齐站起,高声欢呼。
裘潮生停下微笑,待呼声渐止,才又道:“不知哪一位英雄好汉,还欲上来一显身手?”
他连问两遍,台下寂静无声,直问到第三遍,一道灰色身影掠上校场,恭敬行礼:
“晚辈剑阁常洵,才疏学浅,还请冲凌真人不吝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楚宝儿,慧眼识英才(大拇指)
第61章
“原来是剑阁新任掌教。”冲凌挺着长剑,也不回礼,神色淡淡,颇为倨傲,“赐教二字贫道可不敢当,剑阁素来卧虎藏龙,江湖上何人不知?这位常兄弟以前虽从未听说过,想必也有超凡过人之处,高人垂询,贫道焉有不应之理?”
台下群雄听他说话夹枪带棒,都暗自好笑,皆知他座下三名得意弟子殒命剑阁悬镜峰,曾抬着棺材上门讨要说法却铩羽而归,还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阁弟子打得抬不起头,心中自然有气。此时对头相见分外眼红,各门各派面上不显,心下却都擎等着看好戏,也等着看那剑阁新掌教有些什么拿手本事。
常洵被挖苦,倒也不卑不亢,笑答:“道长谬赞,剑阁与常洵愧不敢当。”
冲凌哼地冷笑:“敢当敢当,如何不敢当?那姓沈的小魔头不就是出身剑阁?如今他搅得江湖腥风血雨,先教楚庄主失了一臂,又偷袭裘宫主令其重伤不愈,至今未尝一败,人人闻之色变,栗栗危惧,好不威风呐!”
斗笠下,沈墟抿起嘴唇。
到处都能听见自己的名字,倒也新鲜。
“威风也是他沈墟威风,与剑阁何干?”常洵脸现愠色,急着撇清关系,“沈墟弑师背德,早已是剑阁弃徒,往后他是武林中新出的祸胎也好,是大英雄大侠士也好,都与剑阁没一星半点的干系!道长与沈墟有些私人恩怨,还盼私下里解决,今日正气盟歃血为盟,同气连枝,是求同存异来了,道长这般搬弄是非,乱扣帽子,怕是当不起这正气盟盟主!”
年轻人初出茅庐,反唇相讥起来当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台下登时炸开了锅,有说冲凌不识大体的,也有说常洵气量狭窄的,指指点点不好热闹。
楚宝儿咽了口唾沫,斜眼偷觑身边的当事人。
当事人很安静,情绪很稳定,好像大家伙儿谈论谩骂的不是他本人。
好家伙,可能这就是名人的基本素养。
忽听得校场边缘有人懒洋洋地道:“真当沈墟这类的武学奇才好容易出的么?要我看,没了沈墟,剑阁就只剩下些不成器的歪瓜裂枣,真本事没有,只会逞口舌之快。”
底下坐着的剑阁弟子一听,纷纷拔剑怒喝:“哪个说话?”“大丈夫敢说就敢认,有种出来!”“当我剑阁无人?”
常洵于台上挥袖立掌,作了个制止的手势,高声道:“既有英雄以为剑阁只有一个弃徒沈墟,那今日在下只好当众献丑,为剑阁博个名声了。”
言下之意,对阵冲凌已是胜券在握。
冲凌平生还未在人前受过这等轻视,焦黄枯瘦的面皮逐渐涨红,长长的白眉倒竖起来,怒目而视:“好小子,口气不小,说贫道当不起这正气盟盟主,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当!”
陡地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常洵直刺过来。
常洵瞬息拔剑,横剑于胸,并不急于招架。
只见冲凌一招未老,收势回缩,剑尖在半空中一抖,挽出剑花,变招斜刺常洵左肩。
常洵这才长剑上掠,使招“繁英落”,剑光乱颤,漫天流星一般,牢牢将上盘封住。
沈墟远远观战,不禁颔首微笑,这招“繁英落”从前就是常洵的看家本领,一段时日不见,常洵将这招使得越发娴熟通融,想来平日里没少勤加练习。
一时间,师兄弟日夜习武练剑站桩打坐的场景浮现心头,今时不同往日,物是人非,不免感到一阵悲凉。
剑阁与青云观都以剑法闻名,剑阁的夭矫十三式胜在轻灵飘逸,回转如意,丝丝入扣,于赏心悦目之际暗藏杀机,冲凌剑法则于剑法中糅杂刀法,失了几分机巧,但磅礴霸道有余,招式大开大阖,如百川奔腾入沧溟,气象恢弘。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瞧不出台上两人谁攻谁守,也不知顷刻间两人究竟拆了几招。
“这小子倒也真有几把刷子。”有人低声嘀咕,以为势均力敌。
然而在场上几位眼光毒辣的一流高手眼中,常洵于剑法造诣上,还欠了些火候。就拿方才那一连串绵密的连招来说中,他最后使了一招“避世金马”,这招说得好听点叫不架而走,直白点就是打不过就跑,只因他变招繁复,边逃边还玩些绚烂花样,唬得旁人眼花缭乱看不大出,所以败相不显。只消再往下拆不过百招,疏漏必出。
常洵自然也深知此节,比剑自是比不过,但他今日必须要赢。
只听“铛”的一声,两人长剑再次交锋,常洵反手握住剑柄,腕部使力,剑身压过冲凌剑刃,另一只手掌劲急催,从袖中击来。
冲凌长剑暂被压制,左臂圈转,欲挣脱剑上黏劲,眼见对方出掌,右掌自然而然推出,从容对掌。
他满以为就凭常洵的年龄资历,内功再深厚也强不到哪里去。
听得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冲凌“嚯”地惊叫一声,一股阴柔猛恶的掌力对冲而来,逼得他连退数步,胸口气血翻腾,大骇。常洵乘胜追击,挺剑欺上,冲凌回剑疾撩,两柄剑直如疾风骤雨般铛铛相撞,击刺挥掠,招招激得风声虎虎,忽听得“嗤嗤嗤”三响,半空中飞起三只灰色蝴蝶,定睛一看,原是常洵的衣袖被削落了三片布料。
蝴蝶缓缓盘旋而下。
冲凌一鼓作气,挥剑猛斫,“铛铛铛”又是三声裂石巨响,常洵手上劲力稍弱,长剑被震脱了手,直飞上天,刷地落下来,插/进黑砖缝隙里,兀自颤鸣不止。
“好!”
青云观众道士们欢声雷动。
常洵脸现煞气,心道,臭老道欺人太甚,也教你来出出丑!
趁对方长剑迎面刺来,他蓦地矮身,足尖一点,从冲凌臂弯下穿过,然后足跟急刹,扭身回转,后发制人,伸手朝冲凌背后心拍去。
“啪啪啪”,连催三掌,每一掌都卯足了气力,他自学了裘潮生亲授的斗转大法后,一个月内就吸取了百人功力,现如今的内力自不可同日而语。冲凌身子剧烈震了三下,哇地喷出一口血箭,往前踉跄几步,霎时间面若金纸,双眼直往上翻。
本来胜负已定,常洵却不住手,劈手夺过冲凌的剑,目露凶光,便要将人捅个对穿。
群雄眼见他二人生死相搏,皆瞪大了眼睛,心中栗六。
长剑势到中途,数道嗓音同时响起——“常掌教手下留情!”“不可伤人!”“阿弥陀佛!”
余光里一僧一道并肩掠来,黄袍道人并指作剑,双指弹开常洵手里长剑,顺势沿着常洵手臂削下,直刺他咽喉。这一招弹、削、刺三式一气呵成,指尖离常洵咽喉仅寸余时戛然而止。
常洵飘身荡开,滑出丈余,冷眼斜睨:“冲云掌门也要来比划比划么?”
冲云子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冲凌,怒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何以下手如此狠辣?”
同掠上台来的释缘口宣佛号,眉间微有忧意:“施主年轻气盛,乃人之常情,但仍需注意分寸,此时若因比武论剑伤了和气,正气盟各门派间大起纷争,岂不与当初结盟的意愿背道而驰?”
常洵起先怒气勃发,出手时不知不觉就狠戾极端,此时冷静下来,面色变幻阴晴不定,最后双手合十朝释缘与冲云拜了拜:“刀剑无眼,斗到酣畅处,死伤难免,在下实非有意为之,若有错处,还请掌门真人与圣僧宽恕则个。”
冲凌昏昏沉沉间听闻此言,以为炫耀,缓过气来就挣扎着推开冲云子,咽下口中血沫,硬梆梆道:“掌门师兄莫要多言,这盟……盟主之位,本就是谁有本事谁坐得,冲凌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怪不得谁,多谢常掌教不杀之恩。”
“道长言重,在下不过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实在惶恐。”常洵连忙回道。
冲凌说完,摆摆手阖上眼,脸现灰败之气。
群雄看他拿得起放得下,实有武学宗师的风范气度,不禁暗自钦佩。
二人斗过,冲凌被释缘搀扶下场,冲云子转身站定,老眸微眯,缓缓道:“久闻剑阁生息诀高深玄妙,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说来扼腕,此次出关,贫道本想找风老英雄一叙,没想到天妒奇才,似我这等庸碌之辈,尚在尘世苟且偷生,风老英雄却早登极乐,令人思之神伤。此番幸而得遇风老英雄高足,贫道技痒,想贸然讨教两招,还望常掌教成全。”
他一心以为常洵深厚的内力全是得了风不及生息诀的真传,他这一生视风不及为不可多得的敬爱有加的对手,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打败对方,风不及之死对他而言实乃生平一大憾事,好在风不及后继有人,他若能击败风不及高徒,也算不枉此生。
常洵却以为他是要报那三掌之仇替冲凌出气,当下警觉万分,实怕冲云子以比武的名头行击杀之实,届时也来一句“刀剑无眼,死伤难免”,他又找谁说理去?默立良久,只是不答。
冲云子连问两声,再问第三声时,众目睽睽之下,常洵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如此,晚辈只好得罪了!”
先发制人,出掌劈去。
冲云竖掌斜立胸口,脚下微动,晃过这一掌,另一手并二指作剑,刺向常洵手腕。
只听“嗤”的一声响,一股浑厚中正的内劲自腕上阳池穴狂涌而进。
常洵一声闷哼,顿觉浑身麻痒忍无可忍,自然而然凝气抵御,伸手去掰冲云指剑,冲云也暗增掌力。
这么两相一使力,冲云猛地全身一震,只觉内力源源不断往外奔流泄出,止也止不住,脸色大变:“你,你快松手!”
常洵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使出了斗转大法,正在吸取冲云的内力,心大大喜,若是能将冲云这老头的内力收为己有,于己岂不是大有助益?
当下忍住奇经八脉中如万蚁啃噬般的痛痒,死命按住冲云的手。
冲云急欲挣脱,另一手朝常洵腹部拍去。他自恃身份,无意取常洵性命,所以出掌甚缓,只盼常洵为保要害抽手躲避。
谁知常洵竟不闪不退,站立不动,冲云收掌已是不及,一掌拍上他天枢穴。
甫一接触,登时又是一股内力急泄而出。
常洵呵了一声,脸现狞笑。
冲云心中颇觉此事荒诞不已,额上慢慢沁出汗珠,蓦地想起,江湖传说中,有一种邪门功法,练成后可专吸旁人内力以充自身,从前他只当这是笑话奇谈,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真给他撞见!难道剑阁的生息诀就是此类邪功?情势危急不暇细想,为了守住气海,他只好闭口锁功。但掌上有一股极强的黏力,自己就是不运功,内力也被逐渐吸去,只是速度稍缓而已。
台下群雄见他二人不知为何刚开打就钉在原地,还以为是在互拼内力,常洵脸现灼灼红光,冲云子则满头大汗形色痛苦。
再过不久,常洵头上白雾缭绕,冲云长须乱颤,面上肌肉抽搐,隐约支持不住。
众人大惊,剑阁这位年轻的掌教内力竟深湛到如此地步!
“嘶——你说他俩一动不动杵那儿干啥呢……”楚宝儿瞪着眼睛瞅了半天,摸不清头脑,转身询问沈墟。
刚张开口,只见沈墟眉间如聚霜雪,愣了愣,又一眨眼,沈墟已振衣纵出,疏忽之间,青衫已掠上逐鹿校场,身形之快,当真是去若矢发,夭矫如游龙。
众人只见一道青色身影蓦地出现在常洵与冲云之间,那人举起剑鞘在常洵两只手腕上各点一下,随后单手抓住冲云肩头,将人提起,轻飘飘落在三丈开外。
常洵只觉两只手上正在吸取的内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道打断,双臂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此时他因吸取了太多冲云的内力,周身亢燥,气海翻腾,真气不断膨胀鼓荡,竟像要冲破胸膛迸发出来一般。突然,他脸色微变,哇的大叫一声,声若洪钟,而后拔地而起,撕破衣衫,袒露着胸膛在台上狂奔疾走,身影倏东倏西,忽左忽右,轻功之强,宛如怪物。
变相陡生,台下群情耸动。
“这,这是怎的回事?”
“来了个捣乱的!抓了冲云掌门!”
“正比拼内力呢,被这般贸然打断,瞧常掌教情状,莫不是走火入魔发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