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道逢难得想要笑上一笑,忽而院门吱呀作响,转头一看,竟是印斟和康问回来了。
成觅伶一见师兄进门,就忍不住伸手托腮,趴在桌边一个劲地出声调侃:“……哎呀木头师兄,你和康问又到外边玩儿什么去啦,这么晚才回家落脚?”
印斟无意看她一眼,但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这姑娘是个好姑娘,天生随她母亲的长相,生得唇红齿白,笑靥如花,直叫人说不出缺点何在。只可惜师母一人离世太早,成道逢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豁着,很容易就养就一副娇蛮任性,不知收敛的大小姐脾气。
印斟天生不擅长应付女人,又怕说多说少容易惹人家生气,最终只冲她略一点头,便将身后那只束缚老妖的大结界网给拖了出来,毕恭毕敬递至师父面前。
成道逢只匆匆瞥过一阵,顿时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垮下一张细纹密布的老脸,直追过去问:“这从哪儿来的?”
成觅伶面带疑惑,仍在一旁不知所以:“爹爹?”
“拂则山。”印斟单膝下跪,一五一十地道,“这老妖起先只是偷人吃食,在山民家中来回作乱,后来干脆出手伤人,连续两次袭击赵凭疏的母亲。”
成道逢瞬间变色,连忙探手拉过结界网:“拿过来些,让我看清楚。”
印斟与康问二人同时跪地,将那干瘪老妖生生托举在空中,以便师父查探完全。
殊不料成道逢低头仔细打量片刻之后,只冷冷自齿缝间挤出二字:“……死了。”
“啥?!”
康问眼珠一瞪,仿佛还不肯相信似的,抓着老妖的手腕反复确认:“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
印斟亦是觉得难以置信,直到亲手探上那妖物毫无起伏波动的脉搏,又细细在它头皮下方观察一周——果然,光印不再亮了,一点多余的痕迹都没能剩下。
是真的死了,完全不存在任何争议。
可是……为什么?
成道逢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好似眼前此情此景多少有些熟悉,倒无端叫他回忆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过往经历。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成道逢闭了闭眼睛,继而低淡出声道:“这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印斟与康问相互对视一眼,前者轻轻摇头,后者仍在不知所措。
印斟说:“师父,我不明白。”
“嗯?”
“业生印所有妖物的专属特征,怎会轻而易举出现在活人身上?”
成道逢长叹一声,方缓缓开口:“你以为……业生印为什么会叫业生印?”
印斟想也不想:“因为罪孽。”
“是啊,罪孽。承载非常人能够忍受的深重罪孽,吸收非常人能修炼的邪流术法,所以称为‘业’。”成道逢木然抬起一手,堪堪指向那已然死透的干瘪老妖,“凶煞妖祟的产生,是因本身的力量不断向外溢出……最终使自己陷入走火入魔的绝境。而普通人也是一样——一味追求过激的术法,强行将之载入体内,便会像他一样,失去意识与理智,最后走向灭亡。”
“人与妖物无异。彼此之间,更无先来后到一说。”成道逢说,“要想堕入妖魔一道,也就是随便刻张符咒这般简单的事情……但若时候有心反悔,也绝无再返还成人的任何余地。”
康问听得心中一怵,不由指着那干瘪老妖轻声问道:“那他……”
“业生印浅,还没能与身体彻底融合,就已直接暴死身亡。”成道逢无奈道,“明日给他找个好去处,安生下葬了也罢……否则由他一人横尸街头,总不像个样子。”
印斟点了点头,弯腰开始处理老妖渐渐趋向僵硬的身体。而那杵在一旁的成觅伶始终瞧着害怕,一面皱眉,一面拉着父亲的衣角连声怨道:“爹爹,近来天气正热,把这人尸体放咱家里,可不是等它自个儿发臭吗?扔了吧,扔了吧爹爹……”
康问一听她撒娇,忍不住跟着回了一句:“那你拿去扔家门口放着,第二天早上叫外人见了,看人家怎么议论咱们家的闲话。”
成觅伶心头一堵,还想追着说些什么,成道逢却将她肩膀轻轻一拍,摇了摇头,轻声对他三人说道:“这事情没完,你们谁也不要松懈。”
“拂则山来枫镇近十年来一直太平如旧,从来不曾出现凶祟伤人之事。”成道逢沉声道,“如今灾祸频发,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众多山民镇民疏于防备,毫无警惕之心。但另一部分缘由,我想……你们自己心里也该清楚。”
康问有些呆住:“什……什么?”
“当年实力最强的一批驱邪宗师,早已远走他乡,尽数分离四散。”成道逢道,“倘若当真遇得劫难来临,我成道逢门下,如今只剩你三人陪伴在侧,又谈何生存之利,谈何抵御之法?”
第8章 爬床!
生存和抵御,劫难与灾祸……
这一类看似遥远实则相近的问题,于大多来枫镇和拂则山一带的居民而言,都早已被抛诸脑后,达卑微到了忽略不计的地步。
人们在温水里活得太过安逸,就容易忘记过往战火纷飞的经历有多痛楚——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概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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