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大喝一声,偏此时两人所施力道骤然相撞,摩擦之时疯狂溢出的巨大气流,迫使整一座荒芜的海岛为之剧烈震颤!
谢恒颜耗尽所有力气,也没能在那短时间内站稳脚跟。印斟施咒之余,忙又弯腰赶前来搀扶,两人来不及做任何防备,耳畔铁折扇刮起阵阵风声如刺刀一般,夹杂着满眼白沙囫囵朝前飞驰而来——
那一瞬间,映入他二人眼帘深处的,尽是铜京岛上铺天盖地的朦胧雾霭,远处隐有火星在忽明忽暗中不断地跃动,伴随无数船哨传来的尖锐而悠长的鸣声——那是容府派来支援的船队,即将停靠在铜京岛荒芜一片的海岸。
当时谢恒颜已做好了准备,这回若再让容家任何一人得手,一径带他们回到平朝城去,他与印斟所面临的,将是地狱一般生不如死的绝境——那与其如此随她去了,倒不如在这处做个了断,彼此双方以命相搏,拼个你死我活来的干脆。
谢恒颜既有这般觉悟,当他偏头看印斟时,印斟反握回他的双手,眼中了然显是心意相通。然正当容十涟那铁制折扇猛袭前来的同一时间,倏忽自四面八方传来数余清脆震耳鸣声,谢恒颜原还以为是容府派遣来的猎鹰,偏抬起眼时,只见灰白色一层雾霭遮掩的头顶上空,隐约现出一连数道展翅高飞的禽鸟身影,那遍体漆黑,泛有熟悉红光的狰狞瞳仁,是……
“傀儡鸟!”
谢恒颜骤然出声喝道:“是阿爹的傀儡鸟!”
容十涟呼吸一滞,在望见傀儡鸟群出现的同一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克制自身情绪,手中锋锐而凶利的暗器猛然朝印谢二人抛至而去,印斟下意识将谢恒颜护入怀中,而谢恒颜来不及挣扎,耳畔只剩下一阵阵傀儡鸟腾飞之际,所不断发出的嗡鸣声响——等再抬起双眼时,铜京岛布满雾霭与白沙的荒芜之境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刺烈的白光,原本在远处逼近的船哨之声亦是趋向于静谧。
谢恒颜睁开一双杏眼,面前正是一片忘不见的虚无空白,伴随傀儡鸟行径间飘落漫天的漆黑色羽翼,他的身体几乎找不到任何重心,混乱中,试图握住印斟温暖的手掌,可最后竟连印斟也消失不见了,谢恒颜惊恐地想要发出呼声,然此刻彻底面临失重的身体,却在某种未知力量的引导之下,近乎失控地疾速朝下坠落而去!
“印斟——”
这是一声划破天际的漫长呼唤,谢恒颜瞳孔骤然紧缩,以至于身体最终落定之时,所发出轰然一道沉重入耳的闷声,那一刻,仿佛他的业生印都将要停止了生命的悸动。
过往所有的时光像在倒退,近二十余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以至于映照在谢恒颜瞳孔最深处的,一面是当初与印斟在扶则山的那一次重逢,一面是最早离开铜京岛之际,他独自一人守在木屋门前,等待谢淙的无数个夜晚。
最终的记忆,仍旧停留在那间只有他与谢淙的小木屋中,昏黄的烛火燃至一半,伴随晚风的吹拂不断摇曳着最后的星火,谢淙坐定在窗前的躺椅之间,翻阅着手中堆积已久的图纸,而谢恒颜则趴伏在他腿上,双目微闭,幸福地做着他的美梦。
这一切当真如同一场大梦初醒,谢恒颜颤抖着睁开双眼,他好像又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某一个普通而平常的夜晚,直待抬起头时,正对上躺椅间另外一张熟悉的……又或是陌生的,与他浑然相近的一张面孔。
那一瞬间,心间骤然涌出无限的情绪,几乎将傀儡脆弱不堪的身躯彻底刺穿。
然而等待他的,却只有像往常一样,堪称平静的问句。谢淙安坐在躺椅上,听见谢恒颜的动静,方搁置手边的图纸,向他问道:“醒了?”
谢恒颜哽咽道:“阿爹,印斟他……”
烛火映照之下,谢淙仍是那样熟悉的一副面孔,谢恒颜每每在望向他时,就好像在面对一面通彻透明的镜子,只是镜中那人的一颦一笑,都与谢恒颜本人的面貌完全相反。
“怎难得一次见面,你开口对我第一句,偏要提到别人的名字?”谢淙挑眉问道。
“不是……阿爹,印斟不是别人。”谢恒颜道,“他……他现在在哪儿?我看到你的傀儡鸟了,你将他一人留下与容家人对峙吗?”
谢淙没有说话,他只将手中冒热气的茶杯轻轻朝桌边一搁,期间上涌的雾气腾腾沾湿了半面躺椅旁的雕窗,而印斟紧贴窗面交集万分的身影徒然出现在窗棂之间,却只一瞬,水雾渐散远去,谢恒颜来不及去触摸,便已在那短短的间隙消失至无影无踪。
“印斟!?”
谢恒颜焦急喊出一声,将欲冲出窗时,谢淙却伸出一手将他拦住了。
“你做什么?”谢淙冷漠道,“你连你爹也不要了。”
谢恒颜忙道:“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
“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谢淙稍一挥手,所指的是木屋温暖如春的内间,以及内外花圃盛开满园的芬芳,一切景象俨然与这二十年来,他们曾生活留恋过的故乡如出一辙。
“你觉得这样不好?”谢淙反问谢恒颜,“不论外界是如何,你我终究在这家中,所有纷争与此地彻底隔绝,再不会产生任何的联系……你既有我保护,还需要那一介普通人类做什么?”
谢恒颜怔怔望着谢淙的面孔,片晌过后,却是苦涩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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