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万象忧虑道:“计无咎的真实实力恐怕已经到了乘化境。如果连阿星你也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当今武林已无人能敌。他要做什么,也无人能阻止。生死楼如此倒行逆施,江湖祸劫近在眼前了。”
场上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古往今来,能修炼至乘化境的高手可谓是凤毛麟角,都是闪耀一时的人物。
不成大侠,必成大恶。
最近几十年以来,能够到达此境的唯有卓天来、商苍穹与罪头陀三人。
如今卓天来已死,商苍穹境界跌落且不知所踪,罪头陀亦在稷都城下自废武功赎罪,又有谁能擎武林天柱呢?卓小星纵然于武道一途再有天分,如今也不过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罢了。而且她已在一年之内,连破两境,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有突破。
感受到房内压抑沉肃的氛围,红酥似乎明白了什么,呢喃道:“难道……就没有人能救和尚了吗?”
她转头望向卓小星,珠泪已扑簌而下:“阿星,我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和尚,他是为了我和襄阳百姓才会落入生死楼手中的……他可是王爷的师兄,我们再想想办法……”
卓小星咬牙道:“虽然我不是计无咎的对手,但如果李放在此,我们刀剑联手,再多几个高手帮忙,或许仍有机会——”李放同样只有洞微境的实力,两人联手,也难胜过计无咎。而当初卓天来身死落日关,虽然是因为中毒之后遭到众多高手围攻,却也说明即使是乘化境巅峰的高手,也怕人多。更何况,计无咎如今的实力未必能比得上卓天来。
她顿了一顿道:“襄阳城破,不管李放现在在哪,他都必定会尽快赶回。届时我们再——”
她话音未落,却被盛天飏打断:“等等,就算计无咎进入乘化境,普天之下,也并非没有对手——”
陆万象一怔:“你是说谁?”
盛天飏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此人眼下应该就在这府中。试想,是什么人闯入地牢,竟然让生死楼两位上三境的高手都无法招架,又会让计无咎如此紧张,急匆匆地将我们抛在这里也要赶去阻拦呢?”
卓小星蹭地跳了起来,接口道:“这时闯入地牢的,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伙伴。不好,我们赶紧去支援。”他们光顾着讨论如何打败计无咎,竟把有人闯入地牢之事抛诸脑后,简直是本末倒置。
四人匆忙奔出无音阁,却是一片茫然。
盛天飏挠头道:“这生死楼的地牢究竟在何处?”不知道是不是这院中的生死楼杀手都前去地牢支援了,四人在偌大的庭院中转了半晌,竟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卓小星心念一动,指了一个方向道:“若是我猜的没错,地牢的方向应该是在那边——”她解释道:“根据我来时的观察,这座宅院的建造布局与凉州城城主府一模一样。而在城主府中,唯有一个地方设有地牢……”
陆万象:“你是说,星湖的水底——”
凉州城主府唯有一处地牢,便是设在卓小星住处附近的星湖水底。
那座地牢只有一个囚犯,曾经的魔教曜日使杨桀在那里被囚禁了八年。
如果这座宅院也有地牢,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此处。
卓小星对红酥道:“此处危险,趁现在生死楼的人无暇顾及我们,你自己先离开,我回头再去燕春楼找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乐歌禅师救出来的。”
红酥明白此刻跟在卓小星身边只是累赘,她点点头道:“你们多加小心,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三人全力运使轻功,向星湖的方向纵去,未久,果然看到一面宽阔的大湖。曲折回廊通往湖心的小岛之上,岛上建有一座两层的小楼,与卓小星曾居住的摘星楼建制一模一样。
此刻,摘星楼之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
而在摘星楼楼顶,一位素衣女子正持剑与计无咎战在一处。刀剑交击,两人动作都是奇快无比,数道气劲激烈互撞,绽放出道道白光。
卓小星脱口而出:“是李阁主——”
那素衣女子的剑法快绝、险绝、奇绝,轻盈飘逸如山间飞鸟,雄浑霸道又如砯崖瀑流,出招毫无定式,却招招连贯,正是名震天下的蜀山剑法。之前听江李二人提及李空花在蜀山剑阁与生死楼一役之后失踪,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而李空花给人的感觉与当初在剑阁之时,似乎亦有了变化,如渊渟岳峙一般。
卓小星惊喜道:“太好了,李阁主似乎已经突破了乘化境——”如果是这样,他们战胜计无咎的可能性自然便大了许多。
可是再看片刻,卓小星便感觉不妙,李空花的气息隐隐有些不稳,似乎身上另有暗伤,只是凭借高妙的剑法勉强能与计无咎僵持,但若是久战下去,必然败在计无咎之手。
随着时间推移,李空花已渐露力竭之象,左支右绌。卓小星大急,便要拔刀相助。
她足下飞掠,凌空一刀斩出,忽闻陆万象一声大喝:“小心暗器——”
卓小星本来一直防着绿衣出手偷袭,当即身形一闪,落在摘星楼上。可是她很快就发现,那蜂针并非一根,而是两根。
第二根蜂针在第一根蜂针的掩护之下,直向李空花射去。
等李空花反应过来,已经慢了一步。一根蜂针已刺入她的右膝之处,李空花右腿一麻,计无咎已重重一刀斩下。李空花横剑格挡,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已从摘星楼跌落而下。
陆万象早有准备,迎身而上,将她稳稳接住。
卓小星恶狠狠地朝绿衣瞪了一眼:“暗箭伤人,真是卑鄙——”
绿衣笑盈盈道:“李阁主与楼主本是公平决斗,你既然想要插手,那绿衣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你——”想不到自己反而帮了倒忙,卓小星气恨得很。
却听到陆万象一声冷喝:“不好,李阁主中毒了,须得尽快找地方为她疗毒——”
卓小星回头一看,只见李空花浑身肌肤隐隐透出紫色——这蜂针之上的毒比先前陆万象所中更要厉害,竟然瞬间已蔓延至全身。
李空花面如金纸:“你们……快离开……”
“三叔、五叔,你们先走,我来断后——”卓小星咬咬牙道。
此时已不容犹豫,盛天飏与陆万象扶着李空花,足下如飞,急向院外而去。
卓小星手握刀鞘,紧张地望着站在摘星楼顶的计无咎。她心知,以计无咎的武功,再加上一个绿衣和其他黑衣人,如果想将三人留下,只怕自己根本拦不住。
计无咎却只是默默站着,一言不发,看着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围墙之外,卓小星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满是汗珠。
计无咎望着她道:“阿星,其实你不必这么紧张。”
卓小星:“……”
计无咎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星,如果方才我继续对李空花出手,你会怎么做?”
卓小星不假思索:“李阁主对我恩重如山,我纵然不是二叔的对手,但就算拼尽性命,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李阁主……”
计无咎脸上浮出一缕似是自嘲的笑容:“所以我并不会追上去……”
卓小星一愕。
“阿星,其实我并不想成为你的敌人。”计无咎接着道:“你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你出生之时便身带灼阳掌之炎气,几乎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无药可救,是我为你引雪山之水入凉州,开凿了星湖,为你调养身体。在你小的时候,卓天来与你并不亲近。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是我每日陪着你玩耍,挖空心思为你准备好吃的零食、好玩的玩具。”
“那时候你最爱吃的便是糖炒栗子,只是凉州地处偏僻,并不是常常能吃到。我便求人教我这门技艺,只是为了让你经常能吃到——”他的神色有一丝恍惚:“阿星,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应该是卓天来的女儿,而是我的女儿……”
卓小星心中一动,道:“所以当初在成都城,你假扮成卖栗子的老伯,也是故意的吗?”
计无咎并未否认道:“阿星,在我离开鸣沙寨之后,只怕再也无人会记挂你想吃什么,喜欢什么。老三虽然关心你,但鸣沙寨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她关注不到这些细枝末节。老四是个粗人,更不会想到这些。那时的我,虽然不能与你相见,但能让你得一顿餍足,我便心生欢喜,说来可笑,这不过是我卑微的一点心愿。但为人父母者,谁不想将最好的东西给予自己的孩子呢……”
卓小星闭上眼睛,空气中似乎透来糖炒栗子特有的甜香,她的声音宛若梦呓:“最好的东西?”
“不错,阿星,你留下,留在这里。”计无咎的声音狂热而急切:“等祭血大法完毕之后,我便可突破大无量境,届时,举世再无人是我的敌手,这万里江山自然也归于我的掌握。我会取得超越你父亲卓天来的武功与权势,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我会救活你的母亲商无音,封她为皇后,而你将成为皇太女。在我百年之后,便由你继位,成为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皇。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东西吗?”
卓小星睁开眼睛,她摇头道:“二叔,我从小尊你敬你爱你,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将你当作我另一个父亲。可是二叔,如今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所说的最好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
计无咎微微一愣:“你想要什么?”
少女的眼睛清澈如海水,明亮似晨曦,她望着计无咎,一字一顿道:“我想要这天下安定,再没有战争与离乱,我想要这江湖清平,再没有鲜血与仇杀;我想要每一个孩子,都不要像我一样失去父母;我想要每一对父母,都能看到他们的孩子平安长大……权势地位并不是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那些被你背弃的东西,才是我最想要的——”
少女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痛楚:“可是我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被你给摧毁了。如今安居乐业之民,重新沦为丧家之犬。本已平静的江湖,重新变得腥风血雨。‘惩恶扬善谓之侠、守望相助谓之义’,二叔,你已经忘了当初建立鸣沙寨的初心,可是我从来没有忘,三叔与五叔他们也没有忘……”
计无咎冷嗤一声,道:“行侠仗义,不过痴人之梦而已。”
卓小星摇头道:“这对二叔而言是梦。但对我而言却从来不是。二叔,收手吧,你已经错得太多,不能再错下去,将那些被你俘虏的江湖人放了,在江湖众家面前悔罪——”
计无咎打断了她,他的眼神只剩嘲弄:“放人?在江湖众家面前悔罪?届时,江湖六十四派公推的武林盟主会如何处置我呢?我的罪过,加起来更在当初的十大罪者之上,只怕是死千百次都不够,你觉得我会坐以待毙吗?”
卓小星闻言一愣,她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道:“只要二叔愿意悔罪,并且在岩冰岛上度过后半生。我便代二叔向各门各派磕头赔罪,但有仇怨,我卓小星愿意为二叔一力担之——”
计无咎眼中嘲弄之意更甚:“呵,你愿为我一力担之?阿星,你难道忘了你父亲之死,我才是罪魁祸首。之前,你不还要杀了我替鸣沙寨清理门户吗?这么快便改变主意了?”
卓小星直视他的双眼,坦然道:“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可以杀了你,但我并不是二叔你的对手。如今的我不过是仗着二叔你的一点怜爱为筹码,与你作不对等的谈判。虽然我知道,二叔你不可能会答应我的条件……”
计无咎哈哈大笑。
少女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二叔,你心中亦清楚我绝对不可能留下——从十年前二叔背叛兄弟的时候开始,便注定走到了与我们相反的路上。我不可能留下,也不会留下。如果二叔你要强行将我留下,我虽不是对手,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卓小星右手提刀,那是折月刀法的起手式。
夕阳愈沉,落在刀尖之上。
少女的肩膀瘦削单薄,衣衫凌乱,固执地挡在计无咎之前,好像一只天地无依的雏鸟,然而刀光中却自有一股凌云之气,直冲苍天。
那是一种搏命的姿态。
“呵,你明明是我养大,你这性子却还是更像他一些。”计无咎的笑容还未收起便僵住了,脸上极为难看:“可是我终究无法对你下手,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下一次,我定会杀了你——”
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周身血液几乎冷凝成冰。卓小星不闪不避,咬牙道:“可惜,今天你不杀我,我下次一定会来阻止你——”
“呵。”卓小星只听得低嘲一声,身上的压力顿时消失无踪。
她抬眼一望,天色竟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去。摘星楼上已空无一人,计无咎竟然消失不见了。
卓小星发出一声轻叹,转身离开。
她离开宅院不远,便见到陆万象留下的暗记。卓小星跟随暗记,来到了位于襄阳城西的一家兵器铺。
不知是因为城中的兵荒马乱还是因为晚上关门歇业,兵器铺的大门紧闭,四周亦是寂静无声。
她正要上去敲门,兵器铺的门忽然拉开一条窄缝,将她拖了进去。
看到眼前人影,她大吃一惊:“梦白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人正是早上与她分开的李梦白。
李梦白道:“这间兵器铺是我们蜀山剑阁在襄阳城的产业。我们本来打算踩点之后,就去找你,方才遇到我们阁主与你们陆寨主,这才知道你们已经见过了。”卓小星心忧李空花的伤势,忙问道:“李阁主怎样了?”
李梦白叹息一声道:“你跟我过来吧。”
李梦白拉着她进入后院,只见盛天飏与江秋枫在厢房门口等候,厢房内李空花躺在床上,陆万象正在给她施针。
卓小星急切道:“三叔,李阁主的毒怎么样?”
陆万象道:“李阁主所中之毒乃是蜂族的至毒,此毒猛烈异常,极难拔除,我只能暂时帮助李阁主稳定状况,不让毒素侵入心脉。要彻底解毒恐怕还需另寻它法。”她脸色苍白,虚弱疲惫,显然为李空花解毒耗费不少气力。
李梦白不明所以:“蜂族?这是什么门派?”
陆万象解释道:“蜂族是百年之前闻名江湖的杀手世家,传闻他们与李周皇室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们与其他的杀手不同,不用刀剑,而是用自己独门炼制的蜂针,这些蜂针短不过半寸,细如发丝,极难让人发觉。而蜂族之中最厉害的便是‘蜂后’,蜂族每一任蜂后都有自己的独门密毒,此毒不曾闻于江湖,自然无法可解……”
卓小星疑问道:“可是之前在无音阁,三叔你不是同样中了绿衣的蜂毒,当时便能解毒,为何李阁主的毒反而解不了?”
“之前能解,是因为之前那种毒我曾经见过。”陆万象道:“当初为你父亲验尸之时,我发现在他身上曾有三种完全不同的毒素,为了避免将来与仇人对上之时,受制于此毒。所以我便将这三种毒的解药都配置出来。我原本以为这几种毒都是来自琅嬛胜地的萼绿华,今日方知其中一种竟是蜂族之毒,之前能解毒也纯属侥幸。而那小丫头恐怕是发现我能解她的独门密毒,所以在偷袭李阁主的毒针上淬的是另外一种毒。不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即使是蜂族密毒也并非无药可解,只是我还需一段时间来研究。这段时间,李阁主还是暂时不要动武,留在这里修养为好。”
卓小星闻言松了一口气,陆三叔只是说难解,并不是说无救。她连忙道:“三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们大家群策群力,一定能早日找出解方。”
李空花挣扎着坐了起来:“不行,我蜀山剑阁众多弟子都落入生死楼之手,就连司师姐也被生死楼所俘虏,而且计无咎不日就要用他们的鲜血来炼邪功,届时不光我蜀山剑阁弟子全数罹难,恐怕这些日子众多遭生死楼劫虏的江湖弟子也难以幸免。如若无法阻止,恐怕是江湖历史的最大浩劫。我又怎能安心休养……”
卓小星惊道:“什么,司前辈也落入生死楼手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早前,是司心烛最先得到蜀山剑阁遭劫的消息,她也在卓小星等人之前就回转蜀中。等卓小星一行人回到成都,并没有司心烛的行踪,而且三人并没有来得及回转蜀山剑阁,直接转道襄阳,卓小星本以为司心烛眼下已回到剑阁或者还在成都附近的某处,没想到竟也落在生死楼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