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在12岁之前,人生的苦于她来说只是不同感冒药的味道,那时她人生中对好坏最分明的态度是在《西游记》里的妖怪和师徒四人。
12岁的春天,爸爸意外去世。
刚懂事的甘宁,也仍旧只知人世无好运,从没想过世上多坏人。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人生似乎在12岁之后就被强迫性地拥有了一张好坏人生体验卡。
无法退票,不能弃权。
甘宁的妈妈赵洁,温柔善良,慈祥美丽——这是甘宁14岁之前的印象。但在20岁的甘宁看来,那时的赵洁温柔有余,魄力不足。
甘宁13岁时,赵洁改嫁孟达平。
孟达平在外包工,常年不在家。甘宁跟着妈妈搬到了西城的孟达平家。低矮的平房,狭仄的小窗,潮湿的水泥地面,一张吱呀乱叫的大床,构成了甘宁昏暗的13岁。
她换了学校,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方言,不算友好的同学,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人生再难快乐,童年一去不返。
但更可怕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年秋末开始,孟达平久居在家,新的工找不下,旧的工不付钱,孟达平整日出去喝酒,不久学了赌博,赌赢了回家来要赵洁给他买酒做菜,赌输了拿赵洁出气,抓着赵洁的头发在窗沿上撞,或者把赵洁堵在床角踹。
赵洁死捂着甘宁的嘴不许她出声,宁愿挨孟达平的打。
一天下午,孟达平喝了一天酒,回家把赵洁打得浑身是血,头皮拽掉了一大块,赵洁翻着白眼,几乎没了呼吸。
甘宁放学回家,隔壁的阿奶忽然在半路把她截住,死活要甘宁去她家尝尝她新烤的饼干,甘宁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饼干很香,奶味十足。
晚上九点了,甘宁着急回家,阿奶欲言又止,又非要送她回去。
平房的门一开,地上躺着两个人,赵洁被打得面目全非,孟达平打呼噜打得面目全非。
阿奶又着急又无助,站在门口搓着围裙打转流泪。
甘宁打了120,又把阿奶劝回家。
小地方的120来得慢,甘宁站在一滩没干的血渍中间沉默又沉默,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赵洁四拼八凑弄的桌子上有一把剪刀,尖头对着窄窄的窗户,那里有一点流进来的月光。
甘宁鬼使神差拿起剪刀,比划着孟达平心脏的位置,她试验着力道,思忖着怎样才能一击毙了他的命。
秋天的夜,凉及冰水。
剪刀的手柄裹着一层橡胶,握在手里冰冰凉。
她把剪刀立在孟达平心脏正上方,慢慢蹲好,正要甩开手臂刺下去,抬眼却看到了孟达平正睁着浑浊的眼睛,嘴角诡异地斜挂在颧骨上。
他只是轻易地拉着赵洁给甘宁扎好的马尾往桌角甩了甩,甘宁的后脑就撞到了桌子上,天地开始摇晃,白炽灯暗得刺眼。
黑得像是望不到头的人生。
后来……
后来赵洁逃跑,没带甘宁。
甘宁被孟达平锁在屋里强暴、毒打。
赵洁走后,屋里没菜,甘宁只能吃米和面,后来米面快见底,有时候孟达平会带回来一些吃的,饼子、炒粉、花生米,孟达平不带回来,甘宁就只好偷喝孟达平的酒充饥。
偷酒喝被发现当然会被打、被侵犯、被伤害。
可那是活着啊。
是每天九点太阳会照进屋里,是冬去冰棱滴答滴答在消融,是春末屋外的槐花香,是每天清晨小鸟的叽喳,是月华如练,是花香袭人,是灯暖如昼。
是附近五金店里的王菲的歌,是路过的洒水车里的生日快乐,是一个小朋友从李白背到杜甫到白居易到再王维的诗句。
是酒醉微醺时回想起的童年,是赵洁用来垫桌腿的一本残缺的《追忆似水年华》,是贴在墙上的她的叁好学生的奖状。
有一段时间孟达平嫌她麻烦,把她栓进了那张几近坍塌的床底。
那时是六月末,距离她让客秾看见她,还有一个月的溽热。
床底久不清扫,尘网结了好密。也许还有一些别的小虫子,但甘宁不记得了。
她整日挨饿,或是啜饮,或是半醉。
后脑流脓,身下生疮,连私处都瘙痛难耐,皮肉上的伤口绽了合,合上又裂,总也好不了。
后来孟达平用胶带缠住她的嘴,以免她再偷酒喝。
手被反绑着不许用,脚被拴着不能走,幸好身体还有用,酒瓶被打碎,甘宁用碎片割破了唇缝之间的胶带,一张嘴被她弄得血肉模糊,但好歹能吃点什么活下去。
七月末,大暑刚过,知了鸟儿没完没了、没日没夜地叫。
那本《追忆似水年华》被翻得破破烂烂,可她还是没懂斯万和奥黛特之间的感情。她仰躺在地上,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在脑内描绘奥黛特的眼睛到底是怎样的风情。
客秾的脸出现在小窗外的时候,甘宁在心里暗暗夸赞,“好漂亮的一双眼”。
只是少有风情,余有真挚,甚多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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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独坐在工位上愣着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经理来上班,进门看到吧台上沾的全是血,忙问甘宁怎么了。
甘宁言简意赅,把昨晚的情况照实复述了一遍。
经理估算了损失,去调取了监控,客人确实是住在8601。之后房嫂去查房,发现房间里的电视机也被砸坏了。
原来是那个男人晚上在房间里喝酒,不知怎么的砸坏了电视,碎片扎到手上,客房里的医药箱里什么也没有,酒醉之后愤怒被放大,他就来大堂里撒酒疯。
甘宁不关心事故的前因后果,她只在心里暗暗祈祷那男人不得好死。
她那天回家去歇了一整天,中午客秾给她订了几道菜,蟹子丝瓜豆腐煲,焗鸡,菌菇汤,鳝丝饭。接到外卖电话的时候甘宁正在睡觉,迷糊着起来拿到饭菜,洗了把脸,给客秾打了视频,聊了几句之后客秾被叫去吃饭了,她也开始吃饭。
菜量不小,甘宁没吃了,收拾过之后继续回床打算睡觉。
将梦将醒的时候,甘宁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点没做噩梦。
不知道今天是哪路的神仙这么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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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甘宁提了离职,酒店正好新招到了一个姑娘,甘宁就专职带新人。
几天后,客秾终于要回来了。
甘宁翘了班去车站接人,提着茶点站在出口最前面。
客秾坐了一天的车,精神萎靡,拖着行李箱无精打采跟着人流从站口出来,迎面被抱了满怀。
后来奶茶没喝,点心没吃,出租车在高架上飞奔,她们手心紧牵,目光如丝。
客秾左手被甘宁牵着,右手忍不住搭在甘宁手腕上摩挲,然后不自觉往上蹭,摸到了手肘处,触感细腻,肉嫩得一颤一颤的。
车里气氛凝滞,客秾开口问甘宁:“工作累不累?”
说话的时候脑子宕机,说什么全凭本能。
甘宁敷衍地答:“还行。”
说完按住还要继续往上抚的手,以眼神告诫之。
客秾红了脸,低着头挨她近了一点,改用脸颊蹭她的肩膀。
甘宁穿的衬衫是丝质的,虽然细腻,但客秾还是把脸蹭出了一片红痕。
甘宁看得手痒嘴痒舌头痒,想摸想亲还想舔。
脑子里除了客秾就剩下了黄色废料。
出租车停在楼下,甘宁把茶点送给了出租车司机。
她要腾出手来牵客秾。
电梯叮当开门,金属的墙壁泛着冷光。
甘宁右手摸了一把冰凉的墙壁,试图以此降温。
客秾被她圈在怀里,一段腰盈盈一握。
客秾忍不住想离甘宁更近一点,离得近了看到了她的脸,化着薄薄的妆,细腻又可爱,转眼又看到她的嘴,擦了一点口红,掉得有些斑驳。唇纹有点深,但红嘟嘟,很诱人。
客秾觉得甘宁简直哪里都好看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甘宁把她搂得更紧了。
行李箱立在甘宁前面,被客秾拨了拨,滑到一边,客秾站到了行李箱的位置,口水吞了两次,忍着想要吻她的心思,问她:“想不想我?”
甘宁突然把她拉近,在她嘴上啃了一下,立即离开,“秾秾,马上到家了。”
客秾舔了舔唇,脚步微动,低头嘟囔:“亲得完全没感觉。”
甘宁笑了笑,盯着楼层跳跃的数字,“叁,二,一——走吧,回家。”
甘宁去推行李箱,客秾率先出了电梯。
家门口,客秾在输密码,甘宁忽然贴上来,紧搂着客秾,牙齿落在后颈上,舌头舔着细细的皮肉。
甘宁含糊地说:“姐姐,门还没开吗?”
话音刚落,密码锁发出“滴”的声音,门开了。
客秾被甘宁推进屋里,玄关的灯昏昏地亮着,客秾挂在甘宁身上,鞋子脱了一半,她们吻得密不可分。
小小的空间里嘬吻声被放大,和口水搅弄的声音糅在一起。
客秾的哼吟声越来越密集,即使身子软成浆糊、果冻、KFC的土豆泥,她还是上瘾一样含着甘宁伸来的舌头不愿放开。
久别之后,接吻就成瘾。
湿热的吻不知过了多久,甘宁红着眼放开客秾,额头相抵,温存一般问她:“宝宝,晚上想吃什么?”
客秾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凑近甘宁还在索吻,听到了问句,不答,只是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噙着甘宁的下唇吮。
于是甘宁也不再问她,舌头轻而易举顶进去,勾到了客秾的舌头,在她舌苔上扫了一遍,客秾压着嗓子哼。
声音像是刚从冰块堆里捞出来的西瓜。
和客秾在一起之后,甘宁觉得夏天最好的一点是,做爱的时候衣服脱得快。
客秾今天穿的是半身裙,宽松的T恤。
甘宁吻着她,摸到了裙子侧身的小小拉链,稍一使劲,拉链顺利下滑,慢慢露出黑色的打底裤、白嫩的腿根。甘宁再没了耐心,手插进拉链拉开的地方,向后摸到了臀肉,捏在手心,饱满的一掌。
客秾越发黏在甘宁身上,腿并了并,垂感很好的裙子就掉在脚下。
甘宁把手伸进T恤里,解开胸衣的扣子,两团奶垂下来,又被甘宁托着,在手心揉捏。
他们跌跌撞撞扑进沙发里。
客秾都在红着脸脱内裤了,甘宁忽然咬了一下她奶尖,“我去拉窗帘。”
窗外的光被挡住,客厅漆黑,甘宁顺便绕去开了灯,回身看到客秾脸色酡红,裸身侧躺在沙发上,盯着她看。
甘宁走过去,蹲在她眼前,问她:“在看什么?”
客秾撑起身子来,胸乳吊着,她好似是醉了一样,伏在甘宁肩膀上,声音很轻,却柔:“小马好好看,好漂亮。”
甘宁搂着她吃奶,奶尖儿上两团口水,客秾靠着她细细地喘息。
甘宁:“酒店里的人都因为我头发短,叫我假小子。”
客秾忽然正色:“才不是,头发才不是性别表征,小马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孩子,就算小马光着头穿老头背心,也还是女孩子。”
甘宁其实不在乎这些。
但客秾比她更在乎别人说她什么。
初中的时候,客秾带她出去玩,有人问客秾旁边是不是弟弟,客秾都义正词严告诉别人,这是妹妹。
在发觉自己喜欢客秾之后,甘宁开始关注同性恋的话题。
但很奇怪,对着别的女孩子,不论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她都很难有想要进一步接触的感觉,更不论亲密举动。
但对上客秾,即使那时候她们只是以“姐妹”相称,甘宁却不止一次想要抱她、亲她,揉碎她,舔醉她。
后来她才确定,如果不是客秾,她不恋男,不恋女。
她只是客秾恋。
只恋客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