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到B市不远,坐快车一个多小时即达。
车到站时正是上午,太阳升起来,最大的时候。
虽然时已入秋,秋老虎还是不容小觑。甘宁拿了两顶帽子,她和客秾一人一顶,坐车去了酒店办入住。
B市不大,但胜在风景闻名,市政充分利用了这里的人文历史和风景名胜,建了不少公园,基础设施也都很完善,算是小有名气的旅游城市。
甘宁做攻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公园简直是星罗棋布,甘宁订的酒店附近就有一个大型的湿地公园。
两人原本计划着上午就在酒店休息,下午去湿地公园走一走。
没想到在酒店办了入住之后居然还有迟到的自助早餐吃,两人吃了满满一肚子,回房之后,发现从房间就能瞭到不远处的湿地公园。
之后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赖床赖了一个小时。
晚上出去找饭店吃饭,回了酒店,已经九点半了。
只好又洗澡睡觉。
假期第一天在床上度过。
假期第二天,两人一早起来,先去吃了酒店的早餐,收拾妥当出门见客秾要结婚的那位朋友,其实严格算起来她也是客秾的一位远房亲戚,和客秾同年生,生日比客秾早很多,两人初中一个班,高中一个学校,大学也是邻校,一同上学了好多年。大学毕业之后再没见面,直到对方发来了婚礼请帖。
赴约的路上客秾一直很高兴,“初中的时候我是住在学校的,茜茜走读,学校的早餐我吃不惯就总不吃,她知道之后每天去学校都在书包里装着她妈妈包的包子、烙的馅饼、煮的茶叶蛋,他妈妈煮的茶叶蛋真的好吃,蛋皮印上去的裂纹都好漂亮的。”
甘宁牵着她听得仔细,末了添一句:“婚礼的时候我加下阿姨的联系方式,向阿姨请教下怎么煮茶叶蛋。”
客秾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说的都是开心快乐的小事。
出租车到了目的地,停在路边,客秾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穿着长裙的蒋茜茜,忽然对甘宁说:“其实我和她吵过不少架,但很奇怪,现在想起来的都是和她在一起快乐的时候。”
蒋茜茜是知道甘宁的,只是一直没见过。
“我大学的时候听客秾说起过你好多次,她说你有点胆小怕生,爱吃甜食,很可爱很漂亮,今天终于见了真人,没想到风格迥然不同,我以为是甜美小妹妹,但其实是清冷大美人啊。”
客秾看向甘宁,“我也没说错啊。”
甘宁捏了捏她手指,对蒋茜茜说:“你也知道,姐姐她一贯很夸张。来的路上她和我说了一路,说你初中的时候给她带饭,高中教她做题,大学和她一起买票回家,从出门一直说到刚才下车。”
蒋茜茜挽着客秾往前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实也该说出来了,其实初中时我不爱吃早餐,总觉得吃了早餐坐车会不舒服,所以我就把我妈给我的早餐都带给你吃哈哈哈……”
客秾愣了几秒,追上蒋茜茜在她背后拍了两下,两人在路边嬉闹起来,蒋茜茜要反击客秾,客秾缩着身子伸手阻挡。
旁观的甘宁提着客秾的手包,看她们闹得像两个初中生。
她20岁,在路边作旁观者,眼睛里看到的全是14岁的客秾的风华与稚气。
路边有人发传单,附近的商场里新开了一家婚纱店,蒋茜茜前段时间几乎把B市所有的婚纱店试了个遍,现在看到婚纱两个字还是很应激——非去看看不行。
甘宁在来的路上就看出来客秾口渴了,她嘴唇上擦着口红看不出来,但是舌头一个劲舔牙齿,这是渴得厉害了。
甘宁一进商城看到二楼扶梯口有一家奶茶店,就让客秾和蒋茜茜先去婚纱店,她去买喝的。
在一楼看的时候好像奶茶店门口没多少人,上了扶梯才发现门口斜着排了好长的队,甘宁微信给客秾说了一声,也去排队。
国庆日刚过,商场里到处装扮得喜气洋洋,连一楼的一个大型玩偶上都贴满了小旗子,甘宁百无聊赖之下眼扫四处,看一楼有小孩子牵着气球和大玩偶合照,也有小情侣摆着各种姿势在自拍。
一个佝着背、花白头发的男人横穿过挤在玩偶前面的人群,引发了一阵骚动,
从二楼往下看,其实也不过是人头晃了几晃而已。
挤过人群的男人坐着扶梯上了二楼,又转去另一边继续坐扶梯,混在一堆人中间的甘宁正好扫到他的脸——
下巴颏和眉心耙着硕大的黑痣,眼皮松垮,眼珠浑浊,走路的时候只甩左胳膊……
是孟达平。
是甘宁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恨之入骨的孟达平。
甘宁浑如全身被铸了水泥一样不得动弹,她没了知觉,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把她拴在床柱上扯掉她的裤子往她屁股上吐了口水,拉链声在她身后响起,腥臭味弥漫开来,随即一团软物顶进她的身体,抽来送去。
也不痛,也不痒,但是恶心。
甘宁恶心了这么多年。
恶心到她现在都觉得自己的下体不干净。
恶心到除了医生,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脱下过自己的内裤。
恶心到她都不愿让客秾碰那个已经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地方。
她从没觉得自己干净过。
奶茶店门口的队伍往前游了游,甘宁占着位置不动,排在她后面的人拍了拍她,她被惊了一下,恍惚地让开位子,向着反方向游荡。
六年前,孟达平被警察带走,甘宁再没见过他,客家人有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孟达平。
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以至于除了上次酒店里的事故,甘宁已经很少会想起来这个名字了。
直到刚才看到那张脸,她才惊觉自己这几年被客家保护得有多好。
她漫无目的沿着商铺往前走,在一家花店门口停驻,被摆在门口的一捧郁金香吸引了注意力,青绿的尖头厚叶,花瓣儿轻盈,松松地合在一起,毛边如同细嫩的花蕊,绒绒的一圈,似是月光的光晕。
她驻足看了好久,心想,客秾肯定很喜欢。
老板说这个品种的郁金香有一个甜蜜的名字,蜜月,honeymoon。
甘宁上手碰了碰,触感如同凝脂。
其实更像客秾的腿根。
最后她在老板的推荐下买了两束花,一束是蜜月,一束是法国郁金香,粉粉的,很配蒋茜茜今天穿的白色碎花裙子。
花店老板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也有一家奶茶店,排队比较少,味道也不错。”
甘宁去买茶的时候发现那家店还卖一些手作欧包,在做试吃活动,店员给了甘宁一小块,面包耐嚼,有小麦的香气,微微的甜,嵌着一些果干,内馅儿包着紫薯芋泥,一起咬下去,柔香适口,满嘴流香。
操作台上店员正在做饮品,细碎的冰块卟泠泠倾进杯子里,各色鲜艳的水果压在上面,杯壁上氲出小颗的水珠,店员捧着泡好的碧绿的茶倒进去,水珠融入茶里,冰块和水果被搅动,像是小小的旋风。
手机在兜里震动,甘宁知道一定是客秾打来的。
“宝宝,怎么啦?”
“等我等着急了是不是?”
电话那头的客秾愣了愣,甘宁在外面很少这样甜腻地叫她。
“嗯,有点着急。你买到了吗?”
甘宁抿了抿唇,“想吃欧包吗?这家店里的欧包很不错,我刚尝了一小块。”
电话里的客秾“嗯”了一阵,在思考,“那多买两个好了,茜茜的妹妹也来了。”
甘宁:“我很快就好了,宝宝再等一小会就好了,好不好?”
甘宁这样柔声细语,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小心翼翼与腻歪,让店员与几个客人忍不住侧目,甘宁毫不在意,电话里说了好几次要挂才挂掉,她又要了一杯果茶,让店员切了几个欧包装好。
她抱了满怀的东西,原路绕回去,在花店挑了一束风信子让老板包起。
从花店里可以看到商场的扶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扶着同样的扶手,而面色各不相同。
扶梯滚动之间,总有人去打扫,一尘不染,好似孟达平从未出现过。
甘宁身处熙攘的安静之间,才发觉自己急需思考孟达平此人在她人生中意味着什么。
是像茶杯壁上的水珠吗?是在扶梯上被人走过的痕迹吗?
还是……
店主包好了风信子,送过来,“这束风信子很香的,抱一会能香一天。”[1]
甘宁有时觉得自己阴暗,她总有很多不合时宜丑陋的想法。
此刻她被花香包围,脑子里却想,如果孟达平立刻暴毙,那自己就不必痛苦又多余地思考一只注定要下地狱的恶鬼在自己生命中的重量了。
她接过店主手中的紫色花束,装模作样闻了闻,想起蒋茜茜说她是大美人,便露出明亮的笑,夸赞:“真的很香。”
店主问她买这么多花要去哪里。
甘宁笑着说要去四楼的一家婚纱店,店主说:“那你可以去坐那边的直梯,我刚看你一直看扶梯那边,你拿着这么多东西坐扶梯不方便的。”
杯壁上的水珠最后融进了茶里,人走过扶梯并没有留下痕迹,衣服换了花香就散了。
而恶鬼,不信则无。
甘宁忽然明白了世事短暂,不论好坏,只讲当下,只能讲当下,也只好讲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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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抱着一堆东西找到了传单上的那家婚纱店,店里只有工作人员和以为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那女孩看到她,颇有些犹疑,问道:“你是甘宁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又说:“我是蒋茜茜的妹妹,你叫我小林好了。”
甘宁把东西放下,小林咬着果茶,指了指一个换衣间,“你等一下哦。”
说完给另一杯果茶里插了吸管,递给甘宁。
甘宁心不在焉地四处看,在找客秾。
她掏出手机来给客秾发微信,却看到小林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客秾的手机。
一位店员不知道收到了怎样的指示,突然跑去试衣间外面拖动了厚厚的帘子,小林在一边很兴奋:“小宁你快看快看!”
甘宁以为那里面是蒋茜茜,她对别人穿婚纱其实没多大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强打精神,撑出了一点期待的表情。
卡其色的帘子徐徐拉开,先露出来的是白色的大裙边,然后是细白的手臂,合度的腰身。
一张脸倾了倾,稍稍侧头,从帘后露出来。
淡妆的女孩子穿着裸肩的婚纱,膨大的裙摆衬着纤细的腰身,细颈悠扬,眼光轻扫,脸上半是期许半是羞涩,头倾出来,一眼望向重重婚纱之间手捧白花的甘宁。
客秾站在帘内,踮了踮脚,轻声叫“宁儿”。
试衣间里的灯锃亮,她就那样袅袅婷婷站在灯下。
就像一位真正的新娘。
甘宁无意识往前走,好似身在教堂,耶稣和圣母在一旁注目,她握着捧花,要去迎娶世上最美丽的新娘。
[1]关于花的知识都是我道听途说或者在网上搜索到的,如有错误,敬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