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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凶手做的,目的就很明确了——要把她们留在这里,方便下手。
    但现场所有人都有‘中过毒’的表现,唯身边这位,厚九泓没有,他没事?
    厚九泓脸皮极厚,知道病秧子在看他,全装看不见,眼皮动都没动。
    窗外风雨未停,拂过窗纱,烛火摇曳,屏风也跟着晃了下,朝慕云看到了巩直的脸,虽不大清楚,也已看出大概,这位大人已过而立之年,眼角有细细纹路,双目如炬,只从坐姿看上身,就知他个子很高,气质偏稳重。
    他手上拿着几页宣纸,看上去字迹很潦草,墨渍未干,显是新写不久,在他右侧三步外,站着一个皂吏,此人应该刚换过衣服,没来得及换鞋,周身干爽,鞋子湿透,在脚边洇出湿痕。
    朝慕云看的很清楚,此人鞋帮沾有些许青苔的泥污——这种青苔和泥污,他们一路上来的石阶边才有。
    他心里转了转,便懂了。
    怪不得官差对‘押送’嫌疑人一事不上心,随便他们自己过来,不怕路上‘偶遇’串供,其实这才是巩直的目的,这位大人早就派了人在不远处观察,并且记录下嫌疑人们的一举一动,比如上来的顺序,都偶遇了谁,说了什么话……
    巩直肃声道:“本案死者二人,母黄氏,女冷春娇,于前日午时到达招提寺,此行主要目的为相看佳婿,堂下站者,哪位是樊正达?”
    樊正达出列行礼:“小人樊正达。”
    巩直:“将你这两日过往,与母女二人接触,于何时何地见过,说过怎样的话,做过怎样的事,尤其昨晚你之行踪——一一道来。”
    “回答人话,招提寺规矩大,男客女客不仅连院子是分开的,吃饭也在不在一处,小人与她们能碰面的机会很少,”樊正达道,“严格算来,我同她们只见了一次,就是前天下午,与她们在后山石龟处偶遇,说了几句话,并未停留很久,之后便各自回了院子,昨日不知哪道吃食不干净,大家都拉了肚子,夫人小姐也未能照计划行程离开,小人思忖着,在下午未时前后,过去问候了一次。因男女大防,又是吃坏了肚子,未免不雅,夫人和小姐并未露面,只隔着门帘说了几句话,小人还请她们不要客气,小人好歹是男人,遇事能扛,若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让她们随时吩咐……之后,小人便回去了,肚子也不好受,基本都在房间呆着,没出去过,到了晚上就睡觉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巩直:“你过来招提寺,是为相看?”
    樊正达:“是。”
    “只说了这两次话,并无其他行动?”
    “……是。”
    “你并不殷勤。”
    “着实是……冷姑娘不怎么看得上小人,小人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
    巩直看了眼桌上文书:“经仵作查验,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丑时前后,你当时睡下了?”
    “是。”
    “一个人?”
    “这……”樊正达犹豫了一下,道,“还有薛兄,此次他陪我一同上山,同住一个房间。”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为你作证。”
    薛谈站出来,拱手为礼:“不敢隐瞒大人,这两日小人都同樊正睡一间房,昨天吃坏了肚子,大家都不舒服,没心情做别的,我们戌时就睡了,未曾出去过。”
    巩直:“你二人全都一夜未醒?”
    “倒也不是,”薛谈摇头,“睡得太早,后半夜憋醒,小人用了恭桶,天黑没看清,不小心踢了一下,动静有点大,好似把樊兄吵醒了。”
    巩直看向樊正达:“可是如此?”
    樊正达想了下,点头:“我好像的确醒了一下,眼皮都睁不开,还埋怨薛兄动静大。”
    巩直:“当时是什么时辰,可记得?”
    樊正达:“这个不太清……啊我想起来了,我听到了滴漏声,当时应该是寅时?”
    巩直看向薛谈:“你同死者二人,可有接触?”
    “这个……也算有?”薛谈挠了挠头,“小人为樊兄参谋么,前日陪着他一起去的石龟潭,同夫人和小姐见过面,打过招呼,但之后就没有了,寺里规矩大,小人不好到处乱走。”
    “遂自前日午后,你便再没见过死者,昨晚也是一直在休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薛谈:“是。”
    巩直等一边文书将这些记下后,才看武僧嘉善:“这几日寺庙安全,是你轮值。”
    “阿弥陀佛,”嘉善双手合十,道,“照寺规,巡逻白日一个时辰两次,夜间一个时辰一次,下钥后,诸处外客不允走动,一旦有,贫僧立刻能获知策应,前日死者二人与樊施主,薛施主见面一事,贫僧可为证,确有其实,昨日樊施主去死者院子问候,也是征询了贫僧同意,由小沙弥陪同,一起过去的,除此之外,贫僧未见两处有多交流。”
    巩直:“昨夜呢?”
    嘉善道:“夜间安寝,即便是本寺僧人,也不允随处走动,各院落酉时二刻下钥,不准进出,门闩及墙头都有寺院布的防卫铃铛,如有异常触动必生异响,但贫僧未曾听到响声,并不知发生如此惨事。”
    巩直顿了顿,又道:“对于此意外,你可有猜想?”
    嘉善想了想,道:“女客因安全事项尤要注意,安排在寺院西侧位置最高的院落,旁有险峰依云,地势险峻,若贼人寻非常道潜入,可能是那边山崖,但这必须得对地形非常熟悉,且武功很高,方能做到。”
    朝慕云听着,就感觉这个疑点直指厚九泓,在场所有人中,目前只有他表露了有武功。还有,既然没有路径过来,他那嫡兄怎么到的死者院子,错手杀了人?
    巩直转向奇永年:“你来此是?”
    奇永年行礼,面色微悲:“为亡妻点灯。”
    “几时到的,可以死者认识?”
    “昨日天未亮,不巧用了寺中早饭,同样坏了肚子,未能离开,昨夜只能留宿,”奇永年闭了闭眼睛,“在下与死者并不相识,也未曾说过话,不过昨夜丑时二刻,风似是很大,在下被吵醒了,还往窗外看了一眼,不过什么都没看到,便又睡去了。”
    巩直看向朝慕云:“你呢?”
    朝慕云颌首:“在下并未借宿寺庙,家中于不远处山间有别院,昨晚饮多了酒,不知身在何处,做了什么,但别人说在下来过,在下便过来回话。”
    巩直待要再问,突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风寒……看起来有点重。
    他似也是没办法,喝了茶也压不下去,只得长叹:“眼下现场正在勘察,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诸位帮助,本官精力不足,暂时无法兼顾,还请几位在寺庙多留两日,配合官差调查问话。”
    接着他就被一边皂吏扶走了,要见医吃药,嫌疑人们……自然也要离开大殿,去往官差给他们安排好的房间。
    走过雨幕,薛谈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家里一堆事,还等着回去呢,要不是某个人……我们哪需要受这种苦!”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一直往朝慕云身上飘,‘某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樊正达被雨淋湿了身上有些宽大,明显略贵的衣服,也不甚满意:“谁是凶手,想必大人也已心知肚明,只是身子不方便,有些人不如自己站出来招了,起码能得点好人缘。”
    奇永年也叹:“不知上峰有没有下发新的公务,再在这里,恐要赶不及。”
    嘉善在一边陪走引路,没说话,但没说话,有时候也是一种表态。
    这些人都在怀疑朝慕云,认为他是本案凶手,偏还想从狡辩,不肯认罪,耽误了别人的事。
    厚九泓眼角眯着,瞟了朝慕云一眼,那意思——
    瞧见了吧,大家都说你是凶手,你、完、蛋、了!
    朝慕云不动声色,微微勾唇,冲他笑的意味深长——
    所以,你可得好好保护我,别让我挂了,我们在一处,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我是凶手,你便是帮凶。
    厚九泓:……
    你个病秧子想现在就死是不是!麻溜的,用你那嘴皮子怼回去,看他们再得瑟!
    “咳咳咳——”
    朝慕云却突然咳出口血,眼睛一闭,直挺挺晕了。
    厚九泓赶紧架住他,嘴里飙出句脏话。
    用着你的时候,你不顶事了?你不是能着呢么!你他娘给老子醒过来啊!
    醒是醒不过来的,朝慕云眼看着就要往地下沉。
    薛谈继续阴阳怪气:“说不过就装死,以为别人会心疼?还有你——”他阴阴眼神盯着厚九泓,“大人方才谁都问了,就差你,你倒是运气好。”
    厚九泓森戾一笑:“你运气也挺好的,再往前一步,头就要掉了。”
    薛谈头皮一麻,住了嘴。
    厚九泓冷笑,他有的是法子吓唬这堆杂碎,但胳膊上架着的病秧子没办法,只能继续架着,拖着走往分给自己的院子。
    病秧子躺在床上,可比之前乖顺多了,不会说气死人的话,也不会算计人了……
    厚九泓眼珠一转,眉目森森,笑出一口白牙。
    别以为老子瞧不出来,使唤老子伺候你是不是?知道老子是谁么?我厚九泓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他上蹿下跳,从房间里找出纸笔,刷刷刷写了契约,一式两份,签上名,拿出随身红泥,按上手印,再拿起朝慕云拇指,摁上红泥,将手印按在契约之上——
    他动作并不温柔,朝慕云手指都摁白了,契约上的指印么,自也是清晰可见,抵不了赖。
    厚九泓将契纸看了几遍,非常满意,塞进怀里,转出门,猫着腰钻进了雨雾。
    与此同时,西面陡峭悬崖,依云峰侧,有人运着轻功,脚下疾点崖石,悄无声息掠向峰顶。
    金色面具,头角峥嵘,紫色深衣,鲜红里衬,金纹暗绣携着缎光,与浅银雨线交织,耀出天地间唯一华彩,随风翩然,随雨凌厉——
    像只大号蝴蝶。
    第6章 你已经落我手里了
    大号紫色花蝴蝶,来势汹汹,生机勃勃,是阴沉晦涩天气里绽放的唯一色彩,烟雨青峰都因这一抹亮色,变得不再沉郁,有了春天的气息。
    紫衣男子戴着异兽面具,遮了上半张脸,看不到全貌,只隐现一双多情目,下巴线条完美,天生笑唇,不笑也似在笑,配上凶戾面具,不知怎的,更为吓人。
    他修长指骨拈着一柄扇子,‘刷’一声打开,旋身间衣角如流云散开,端的是风流倜傥,君子如玉。
    “都说依云峰险峻,就这?”
    他抬脚往前走,一息后,一个玄色劲装的青年男子随之跃上崖顶,悄无声息随侍在侧。
    “这间不好,院门过窄,小气。”
    “这间也不好,窗临正西,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这间……门板上竟然有泥点子,寺庙里的和尚也不勤快?”
    紫衣男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在清静寺庙闲逛,跟猪肉铺子前挑猪肉似的,把一个个院子批评的一无是处,天大地大都盛不下他了,最后,才在一个院门停住,扇子‘啪’一收:“这个不错,大小合适,味道也清雅。”
    玄衣随侍似是习惯了,中间一个字没说,只停下时,慢吞吞提醒:“帮主,里面有人。”
    “你单听出里面有人,没听出人睡着了?”紫衣男子笑眯眯,扇子虚点随侍额间,“小木头,你该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玄衣随侍眉心一凉。只是被扇柄虚点,后背便汗毛尽数竖起,像被杀了一次似的。
    紫衣男子抬扇子推开院门,慢条斯理往里走:“我夜无垢想去的地方,都能去,便是鬼城恶渊,也得给我让路……”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推开中厅房门,对上了一双干净澄澈,墨如点漆的眼睛。
    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这种干净的黑白分明,是只有在小孩子身上才能看到的纯澈,可内里墨色氤氲,如寒潭,又似寂夜,隐隐有种知世的苍凉与隐晦,像有无尽风雨巨浪隐在暗中,只是不为人知。
    自认阅人无数如夜无垢,也短暂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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