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讪笑,“我一听见孙女寄居人下,就恨不得马上接回家共享天伦,一时失礼之处,还请老姐姐海涵。明儿个我定当重礼答谢。”
“我不是说表礼,国公府虽不如顾家有钱,养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老夫人大手一挥,呵呵笑道,“我记得你手里还有春和祖母的嫁妆,十好几年了,该还给人家啦。”
顾老夫人被噎了个倒仰,不是说老夫人不待见顾春和么,都要把她嫁给廖大爷那个色鬼了,怎么还护着?
让她出钱,比挖她肉都疼!
她这辈子没生出儿子来,过继的那个嗣子看着也不可靠的样子,只有钱才让她觉得踏实。
顾老夫人舔舔嘴唇,哀声道:“家里的钱都在老太爷手里,我一个继室,做不了顾家的主。”
那你还来干什么?老夫人着实瞧不上她的为人,耐性性子陪坐半天,她也乏了,端起茶杯,准备送客。
想想李夫人许诺的千两黄金,顾老夫人一咬牙,“你不愿认祖归宗我也没办法,可你别忘了,你亲祖母的坟冢还在顾家祖坟里埋着,十几年都是我在照料,你们扫过墓烧过香吗?二十一是她的忌日,来不来随便!”
说罢气哼哼拂袖而去。
她一走,老夫人脸上也显出疲惫,挥挥手说:“下去罢,让我清静清静。”
府里大事小事接二连三发生,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
顾春和原想问问祖母的事,见状只好把话咽下去了。
父亲很少提及祖母,她所有的印象全来自母亲的描述。
“很爽利的一个人,里里外外一把手,也有些脾气,连顾老爷子都怕她。她在的时候,顾家里井井有条,可不像现在乌烟瘴气的,通房小妾后院都快装不下了。可惜去的太早了。”
母亲一提祖母,父亲就会悄悄走开,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
原来不是不想提,是不敢想。
来京城一年多,从来没去拜祭过祖母,的确不应该。
但顾春和也有顾虑,那顾老夫人突然来,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若是按她说的去了,保不齐一个陷阱等着她。
春燕满不在乎,“怕什么,想抢您的李仁死了,算计您的廖家倒了,我看您身上有些运道在,下个想欺负人您的肯定也没好下场。再说还有萱草呢!”
萱草正在抛石子玩,闻言双手一搓,粉末从掌心簌簌落下,“我不敢说以一当百,十来个武夫是没问题的。”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让我来伺候姑娘,就是想姑娘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用困在这尺寸之地。”
檐铃轻响,一阵幽幽的香气随风吹来,分不清是花香还是木叶香,飘散在小小的院落中,驱散了心间的苦涩。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很微妙,让她心慌不已,却不觉得难受。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以防万一,顾春和没和府里说实话,借口探望老乡,提前三天出了门。
她没用府里的马车,单独雇顶小轿,从京城北门出来,顺着官道走二十里地,就是顾家的祖坟。修得颇为齐整,全用白玉石堆砌而成,小山包似的散落在黄绿驳杂的原野中。
旁边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松涛般飒飒悲鸣,似有无数人在哭。
顾春和带着萱草,一个接一个寻过去,终于在最偏僻的地方找到祖母的墓碑。
小小的一座,杂草丛生,石面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也不知多久没打理。一阵凉风拂过,草波簌簌地响,一种凄然惨淡的感觉突然袭上顾春和的心头。
她一点点擦着墓碑,眼泪已经忍不住了。
萱草沉默地帮忙,忽突兀地说:“要不我揍一顿顾家的人给您出出气?”
顾春和失笑,“没必要教训他们,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爹,算了。”
毕竟只有老子打儿子,没有儿子打老子的,真打一顿,只会给父亲的名声抹黑。
殷红的火焰燃烧着,飞起的纸灰在墓前不住盘旋,忽明忽暗,久久不肯落下。
顾春和怔怔看着,只觉心头一阵迷惘,祖母在天有灵,若看到今天的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直到最后一丝灰烬熄灭,她才扶着萱草站起身。
见时间还早,顾春和吩咐轿夫去南城,她收拾出几件衣物和两贯钱,正好给张泽兰送过去。
一路平安,没有任何意外出现,顾春和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张泽兰看见她来很是意外,“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会!”
“上次阿简那个笨蛋得罪了你,后来好长时间都没见你人,我就去国公府找你,可看门的婆子不给我传话,我就以为你恼了我。”
顾春和暗暗心惊,后门婆子没换,她应该认得张泽兰的,为什么不给传话?
想了想,她说:“你下次再去,就说是春燕的亲戚,给婆子几个钱辛苦钱,想来就不会为难你了。”
张泽兰一摊手,“你看我穿的这样,像是有闲钱的人吗?”
这次见她,比之前的衣服更破旧,袖子破了几个窟窿没打补丁,胳膊肘都要露出来了。
顾春和把包袱递给她,“我请针线房另做的衣服,你肯定能穿。”
“那敢情好!”张泽兰高兴得眼睛放光,立马就换上,“你还缺丫鬟不?干脆把我弄进过国公府,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她婶婶想把她说给街口的屠户做二房,她不乐意,婶婶就不给她好脸色看了,没少拿话挤兑,说什么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养个大活人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顾春和不想让她做奴婢,“进府要签卖身契,主人要打要骂都得生受着,这样吧,我去求相熟的老妈妈,看她能不能帮你找个差事。”
王府名下肯定有产业,她豁出脸面请兰妈妈帮忙,怎么也能给张泽兰找个吃饭的地方,便是谢景明取笑她也顾不得了。
张泽兰眼神一亮,“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这里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春和,你是不知道,上回你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焐热呢,婶婶就抢走了。”
她留恋地摸着身上的衣服,“等明天这又变成人家的东西喽。”
“不用和他们商量一声吗?”
张泽兰迫不及待出门,“不用,反正我的死活他们也不在意,留个口信就行了。”
南城多是贫苦人住的大杂院,巷子极其狭窄,路旁还堆了不少的杂物,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顾春和就没让轿子跟进来,大晌午的太阳毒辣得很,等她七拐八拐从长长的巷子里走出来时,已经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都黏在了身上。
张泽兰笑她:“真是做姑娘做惯了,走几步路就累得这样,那边有个茶铺,咱们歇歇再走。”
顾春和羞赧笑了笑,“走路我不怕的,你知道我素来怕热,一到夏天就不愿意动弹。”
张泽兰递给她一碗黑乎乎的凉茶,“比不得你们府里的香饮子,解渴倒是可以的。”
微苦微甜,应是用井水湃过,凉沁沁的,喝一口下去,顿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清凉劲儿。
“好喝。”顾春和招呼萱草,“你也尝尝。”
萱草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大变,忽悠一下蹿到卖茶的老汉面前,哐当一声把他摁在桌子上,“你在茶里下药!”
那老汉吓得脸色煞白,“冤枉,我卖的是凉茶,就是用药草熬的。”
张泽兰大叫:“你干什么?刘伯在这里卖了十来年的凉茶了,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快放手!”
刘老汉哭丧着脸说:“姑奶奶诶,小老儿做生意从不掺假,如果凉茶没有药味,那就是假的啦。”
萱草狐疑地放开手,“真的?”
刘老汉直起腰,揉揉被她拧得发疼的胳膊,忽一转身,跑了!
萱草二话不说,拉着顾春和扭头就跑。
张泽兰目瞪口呆,咋回事,都跑啥跑?
刚才还空荡荡的街面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堵住三人的去路,为首的刀疤脸一脸贼笑:“果然是个大美人。”
萱草把顾春和往张泽兰那边一推,“找地方藏起来。”
只听一阵啪啪啪的拳头到肉的闷响,期间夹杂着男人的惨叫,萱草一人对十多个男人,竟丝毫不落下风!
张泽兰哇哇地惊叹不已,顾春和急道:“快走,那茶有问题,萱草坚持不了太久。”
她现在已经浑身乏力,萱草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可张泽兰扶着她根本走不快。
正焦急不知所措时,街角拐出来一个男人,“要不要我帮忙?”
谢元祐!他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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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面对顾春和惊疑不定的目光, 谢元祐咳了两声,“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吧。”
顾春和站着不动。
谢元祐气笑了,“我是何人?说话一言九鼎, 还能诳你不成?”
张泽兰问:“他谁啊?”
“太子。”顾春和低低答道。
张泽兰双膝一软,险些给他跪了,娘诶, 我见着太子了,活生生的太子!哎呦, 他长得可真好看。
“殿下带没带侍卫?”顾春和低声道,“帮帮我的丫鬟。”
谢元祐摇头, “只有一个马车夫,你那丫鬟功夫很强,自己脱身没问题,你不走反倒拖累她。”
顾春和回头望望,萱草的身影已经有点打晃。
一咬牙,走!
马车静静地停在拐角处,后面歹人想要追, 无一例外被萱草挡住了。
谢元祐撩开车帘, 示意张泽兰扶顾春和上车。
张泽兰晕晕乎乎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她竟上了太子的马车, 赶紧掐一把大腿, 嘶, 是真的。
她真想抱着顾春和大哭一场, 你就是我的大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