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没了大人的管束,一个个都成了脱缰的野马。”蔡娴芷半开玩笑地对柴元娘道,“可不许笑话我们啊。”
柴元娘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顾春和与田小满坐在路旁石凳上歇息,看得出她心情很好,脸上笑盈盈的,就像初晴的天空。
谢景明不远不近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大公子蔡悦说话,眼睛却时不时落在顾春和身上。
已经懒得掩饰了吗?
柴元娘心里头涩涩的,家主传了消息给她,还是要跟谢景明合作,最好还是能联姻,若实在不成,也要换成相应的好处。
放弃联姻,似乎是眼下明智的选择,可她总觉得不甘心。
蔡娴芷轻声笑道:“其实你和舅舅是一类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等真正拿到手,又会新鲜几天呢?”
柴元娘蹙眉,“你什么意思?”
“你太清高了,有时候女人要舍得放下身段。”蔡娴芷慢慢摇着团扇,“我帮你试试舅舅如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柴元娘狐疑地看她,“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抱好头。”
“嗯?”
“得罪了。”
话音未落,柴元娘被她从背后推了一把,脚下一空,跌跌撞撞地摔下石阶。
来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等柴元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谢景明拦腰接住了。
“当心。”谢景明慢慢收回手臂。
柴元娘惊魂未定,双腿不停地抖,勉强道了声谢。
“没事吧?”蔡娴芷冲下来扶住她,“幸好有舅舅在,这么陡峭的石阶,要真摔下去准得破相。”
顾春和田小满也匆匆忙忙赶来了。
蔡娴芷高声笑道:“舅舅动作好快,柴姐姐刚踩空,您就朝这边跑,我那惊叫声还没落呢,您就抱住了她。”
“扶她回去休息,小满阿悦,你们俩也去。”谢景明的语气有些冷。
顾春和也跟过去看看,却被谢景明拽住,闷不做声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顾春和心里直敲鼓。
“我不是特意救她。”
就为说这句?顾春和愕然,愕然之后又想笑,想笑便笑了,清泉般的轻笑声流过山路,笑得谢景明悄悄红了耳根。
“你……不介意?”
顾春和反问:“你拉她一把,柴大姑娘免遭一难,挺好的事,我为什么要介意?”
谢景明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说违心话,是真的为柴元娘感到庆幸,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本应松口气的,他却觉浑身更不舒坦了。
山里的夜更浓重,熄了灯屋里就是漆黑一团,睁眼闭眼看见的都一样。
走了半日山路,顾春和浑身疲乏,都快要睡着了,忽听旁边的田小满说话,“都说柴家要和摄政王联姻,春和,你打算怎么办?”
顾春和一下子醒了,“他们联姻他们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田小满默然半晌,“连我都看出来王爷对你不一般,你还在自欺欺人。”
“我知道,”顾春和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小满,咱们两家差不多,你家比我还强些,不说做摄政王妃,就说让你做世子夫人,你要不要?”
“不要!”田小满说,“门不当户不对,高嫁未必能幸福,于我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随时能抽身而出的小事而已。姑妈能坐稳国公夫人,是因为有王爷在,若是王爷不……姑妈的下场可能比休弃更惨。”
“所以你明白我了?”
“可是春和,就算你离了王爷,往后又有谁敢娶你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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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宁静的夜, 田小满的声音格外清晰。
“谁敢娶我?”顾春和慢慢重复一遍这四个字,“他们认为我侍奉过王爷,不干净了?”
“倒也不是, 大户人家注重出身,小门小户的不看重这个, 只要品貌好,便是财主家放出来的妾室,一样不愁嫁。”
顾春和讶然, 忽想到一点,“我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
田小满沉默片刻, 哀叹一声:“世人总是对女子太苛刻。”
暑气溽热,长日难挨, 饭后纳凉无所事事,总有些人喜欢搬弄是非嚼舌头,似乎贬低了他人,就能显得自己多么的高贵。
不知几何起,顾春和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子因她远赴千里之外读书,廖大爷因她家破人亡,李仁因她死了, 凡和她沾边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现在又和摄政王混在一起,保不齐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摄政王。
他们不会提及这些人的过错,只会说狐媚子迷惑了一个又一个, 祸害了一家又一家, 简直是妲己再世, 褒姒重现。
顾春和在深宅大院听不见这些话, 便是有人知道也不会告诉她。
田小满自也不会, 只是隐晦地提醒她:“王爷总为你出头,难免有人多想。”
顾春和一阵气闷,“我没有勾引任何人,我也不是王爷养的外室。”
“我和你一起住了这些日子,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田小满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和王爷一直很守礼。”
守礼?顾春和暗暗笑了声,不知摄政王大人听见这话如何想,若不是那次自己狠狠咬了他一口,怕早被他吃干抹净了。
后来倒是规规矩矩的,再无越礼的举动,待她多了几分小心,甚至有时小心过了头。
顾春和叹气,“反正我爹很快就能来接我,在京城也待不了几天,随便他们说吧。”
田小满失笑,“你倒洒脱,甩手就走,当真对王爷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句话问住了顾春和。
树影斑驳,他垂眸看她,站得那么近,她的唇掠过他的手,慌得不敢抬眼看他。那天他有没有说话,又说了什么,自己已然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颤悸不已的心跳。
异常静谧的黑暗里,顾春和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有的啊,面对那样的人,不心动才是不可能的。”
田小满讶然,“你的处境和我不一样,就算出去也不见得有更好的去处,既然都心动了,何不争取一下?”
“也仅仅是心动而已,顶多是仰慕,再没别的了。”
谢景明是做大事的人,她对他的大业毫无帮助,现在他在兴头上,可以包容她任何缺点,甚至瑕疵也是一种可爱,以后呢?
且不说他当了官家,后宫会有多少美人进来,如果他登不上那个位子,说不定会后悔为她推了柴家的亲事,此前被包容的种种不足,也许都会成为日后厌弃她的理由。
她害怕,所以她不敢踏出那一步。
“也不会坏到哪里去。”顾春和说,“世间肯定有像我父亲一样的男子,淡泊名利,重情重义,我又不求出人头地荣华富贵的,没准儿前头有更好的姻缘等着我呢。”
田小满长长叹了口气,说她天真吧,想得比谁都透彻,说她认得清现实吧,偏偏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归你要小心,你无意挡别人的路,但是别人会把你当成绊脚石。”田小满最后提醒她一句,“万事早做打算的好。”
浅浅一声倒吸气,长久的安静过后,顾春和轻轻应了声“嗯”。
月亮从云后挣脱出来,慢慢升上中天,清辉笼着窗前的柴元娘,蒙上一层银雾一般,她一动不动的,好像寺庙里的菩萨雕像。
蔡娴芷临走前笑得意味深长,“我帮姐姐试出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试出谢景明在意她?柴元娘不知道。
如果她是谢景明,同样会毫不犹豫救人,不顾缘由如何,先让对方欠下个人情。
为人所救,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再谈条件就不好谈了。
以往柴家与人交涉,从来都不允许和对方有恩怨的人上桌,就怕受情绪左右,从而损害柴家的利益。
但她仍有一丝丝的窃喜,被他扶住的那刻,竟有些熏熏然了,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族中姐妹众多,其中不乏佼佼者,祖父最终定了她为联姻人选,看中的是她的冷静理智,和枯井般毫无波澜的心。
可她也只有十八岁啊!
明知不应该,仍然忍不住。
几点寒星,带着清冷的光,微睨着人间,有风袭来,停在院子里的夜宛如暗色的湖面,泛起深蓝色的柔波,久久得不到平息。
转天后晌,蔡雅菲闹腾着要吃烤肉,“祖母和我娘都不爱吃烤羊肉,家里的厨子就很少做,我都想死这一口了!”
蔡淑蔓也是个喜好吃的,闻言立刻附和,“要的要的,再配些新鲜的菜蔬一起烤,芦笋、口蘑、韭菜,还有茄子,茄子必须要有!”
谢景明自然答应,“这个容易,炭火和烤网都是现成的,羊肉要提前腌制,你们几个收拾家伙什,我来切肉。”
也不用丫鬟们动手,蔡雅菲几人兴致颇高,嘻嘻哈哈地支炉子铺网子,跟过家家似的闹腾。
蔡悦分到烧炭的差事,火捻子点了好几回,满手满脸的炭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点不着那一堆黑漆漆的木炭。
田小满看见,差点笑岔气,“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要是没人伺候,你连顿热乎饭都吃不到,给我!”
她接过火捻子,轻轻吹了吹,待火星子燃起来,便放在一块木炭旁边,见了火光就用扇子使劲扇了几下,轻轻松松就烧起来了。
蔡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妹妹见笑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君子六艺我都不错,我还能射中兔子呢!”
“射中老虎也有可能,就是不会点火,看着生肉干着急没办法。”田小满把扇子塞给他,“剩下的交给你啦,炭块别堆太挤。”
那边蔡雅菲端着洗好的蔬菜,大声喊着:“舅舅,我们都准备好啦,就差你的肉啦!”
立时引发笑声一片,谢景明无奈斜睨她一眼,“好好说话。”
蔡娴芷用团扇半掩着脸也在笑,扇子后面是酸溜溜的妒意,四妹妹娇蛮任性,任谁都说差自己远矣,却偏偏过得如此滋润,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肥瘦相间的羊肉滋滋冒着热气,孜然的香气和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光是闻到味道,就让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