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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原是我看岔了。”
    兰妈妈这才志满意得地笑起来,活像个小孩子,“前儿个刚来,今儿又来了,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事?”
    顾春和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烦心事了,兰妈妈年事已高,谢景明把她留在宫外,就是想让她颐养天年,过万事不操心的清净日子。
    “瞧您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她笑吟吟说,“今儿是国公府二姑娘出门子的日子,顺带脚过来看看您。”
    兰妈妈仔细打量她两眼,摇摇头,“和妈妈还见外?说说看,妈妈虽老了,帮着你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顾春和赧然笑了下,把听来的传闻慢慢与她说了。
    兰妈妈不以为然,“柴家再蹦跶,官家不同意他们也没招!再说你一个后位是稳稳的,纵然有其他女子进宫,也只有向你磕头请安的份儿。”
    “凭你的才貌,未来二十年都不用担心失宠,即便年纪大了,那时候你的儿子也是太子、亲王,更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有什么可烦恼的?”
    兰妈妈说的有道理,但不是她想听的。
    难道自己期盼的真是奢望?
    顾春和笑着,头却低了下来。
    兰妈妈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却没有说宽心话安慰她,郎主从没像对顾春和那般,对别的女人上心过,依她看,自家郎主八成不会纳妃,至少近几年不会。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只看这丫头的造化啦。
    “呦,大家伙都在!”许清咧着大嘴迈进院门,“兰妈妈,您老人家是越来越硬朗喽,我瞧头发又黑了几根,今年八十,明年十八,赶明儿我得叫您姐姐。”
    兰妈妈作势要打,“你不在禁卫军当差,倒拿我这糟老婆子开涮。”
    “别别别。”许清顺势躲在安然身后,露出半张愁眉苦脸的脸,“刚挨了官家一顿熊,您老饶了小的吧。”
    顾春和奇道:“你追查鱼鳔胶立了大功,官家刚封赏了你,你又做什么惹着他了?”
    许清一拍大腿,“嗨,甭提了!就是鱼鳔胶的事,我顺着那条线查,一直查到胶州湾的孤岛上。韩栋那小子机灵,装成渔民混了进去,发现管事的说话竟然是渝中口音!”
    顾春和倒吸口气,“和柴家有关?”
    “可不是!”许清夸张地喊了声,“我们顺藤摸瓜,找出了柴家藏兵的岛屿,好家伙,三个大岛,若从海路攻过来,直接就能顺黄河杀到京城!这还不得赶紧剿灭他们?可官家不让,把我好一通数落。”
    兰妈妈笑道:“这就是你性急的地方,登基后的第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可大周厉害的是步兵骑兵,海防一直很弱,即便打赢了,也惨胜,现在还不是和他们干仗的时候。”
    许清很气恼,“这道理我懂,一开始我也没说话。不知道哪个不长脑子的上奏章请立皇后,把大江南北的名门闺秀拉了个单子,柴元娘的名字就在头一个,把我给气得!拉着韩栋文彦博就奏请官家出兵,唉,结果全被官家轰出来了。”
    怪不得柴元娘进宫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的,原来有人故意生事。
    顾春和想了想,说:“还是要看柴家的动向,保不齐有人挑拨官家和柴家互斗,他们好渔翁得利。比如北辽,只怕第一个盼着大周乱起来呢!”
    “就是这个理儿。”兰妈妈赞许地点点头,“顾丫头越发长进了,外头那些个流言不必理会,你若因此和官家闹别扭,才是给了别人反对立你为后的理由。”
    顾春和脸皮微微一烫,只抿嘴笑着不说话。
    春燕性急,一秃噜嘴就把田氏的打算说了出来,“国公夫人还劝姑娘搬到国公府住,是官家的意思吗?”
    许清怔了怔,“没听说。”顿了顿,忽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蔡伯玉文不成武不就,脑瓜子也糊里糊涂的,官家很瞧不上眼,想把他世子的爵位给撸了,或者降等袭爵。国公夫人肯定慌啊,许是想让你帮着说说情。”
    顾春和不由失笑,看来谢景明比她更记仇。不过说情是不可能说情的,就装着不知道好了,田氏也不敢闹到她跟前来。
    说说笑笑一阵,因见兰妈妈精神有些不济,顾春和便起身告辞了。
    安然送她,路上笑嗔道:“许清真是火上头了,朝政大事,就这样口无遮拦地往外说,也不怕官家责怪他。”
    顾春和心头微微一动。
    许清是谢景明身边的第一心腹,爱说话,却不会乱说话,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把谢景明的谋划和顾虑全盘托出,肯定经过了同意。
    若不是安然这一嘴,她一时还想不到这里。
    心底最后的那点子不安也没了,顾春和浅浅笑着,对安然更多了几分亲近,因悄声问她:“你往后有何打算?”
    照规矩,安然这样掌管潜邸府务的大丫鬟,是要入宫做掌事女史,或者伴驾的嫔妃,但顾春和看她,并没有入宫的意愿。
    安然耸耸肩,“先伺候好兰妈妈再说吧,我是想在宫外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过还要听官家的意思。”
    许清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嬉皮笑脸道:“我给你求一个‘夫人’的诰命可好?你在宫外头,想怎么乐呵都成。”
    “呸,去你的!”安然啐了他口,小脚顿地,一拧身跑了。
    看此情景,顾春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莞尔一笑,心里已有了主意。
    太阳沉沉坠入西天,暮色苍茫,归鸦翩翩,千家万户的炊烟随风四散,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虚无缥缈的气氛中。
    一队秋鸿向南缓缓飞着,柴元娘立在院子正中央,盯着天空怔怔发呆。
    院子里摆着十数口大大小小的箱子。
    嘎吱一声,柴桂鬼鬼祟祟推开门进来,见状大吃一惊,“妹妹,你要走?”
    柴元娘缓缓收回目光,“不走等着自取其辱?”
    柴桂急着直搓手,“就这样灰溜溜滚回渝中,柴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别说脸面,只怕性命都保不住。你听说没有,他其实是庆平帝和先李太妃的私生子,单凭这一条,就是得位不正!”
    柴元娘奇怪地看他一眼,“事到如今,你还想拉他下马?不可能的,那几个皇子王爷都不成器,根本敌不过谢景明。”
    “为什么要拥立别人,柴家坐不得?”柴桂阴森森一笑,“大周的江山本就是我柴家和他谢家一起打下来的,说好了两姓友好,世代联姻,是他谢家背信弃义在先,就休怪我们不守为臣之道了。”
    柴元娘沉默片刻,问他打算怎么办。
    “和北辽联手,给他来个里应外合,我就不信搞不垮姓谢的!”
    “引贼入关,这是叛国,莫说日后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祖父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柴桂冷冷笑道:“看看谢庶人的下场,你们还没清醒?他拒绝与北辽合作,是每当卖国贼,可他现在的名声就好么?还不是一样被人耻笑谩骂!只要夺得大位,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有二话,杀之便可。”
    柴元娘沉吟半晌,忽道:“近日京城种种流言,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好激谢景明对付柴家,逼祖父不得不与北辽联手?”
    柴桂没有否认,硬拉着妹妹坐在书案前,铺好信笺,“你写,我亲自送到渝中去,成不成,端看祖父如何决断。”
    “可你投靠北辽,早已违背家规……”
    “无妨,便是打死我也认了,死在渝中故土,总好过被谢景明杀了强。”
    柴元娘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何,眼前出现的是谢景明的脸,嘴角微翘,笑意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永远都不含温度。
    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她想让这个男人,跪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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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柴元娘没有依哥哥所言, 直接劝祖父与北辽联手,只如实写了京城现今的形势。
    大周皇室早对柴家有诸多猜忌,谢景明是个强悍的君主, 虽然和柴家多少有点交情,但并不代表他会容忍柴家割据一方。
    斟酌再三, 她如下写道:
    “不破不立,柴家若要摆脱困境,其一, 可与北辽联手,此法胜算甚高, 但无异于与虎谋皮,待事成, 恐怕黄河以北诸地,都尽归于北辽版图。”
    “其二,挑动北辽大举南侵,柴家坐收渔翁之利。然而北辽畏惧新帝,若无十分理由,恐不会与大周为敌。此法不易谋划,须从边关守将入手。然一旦成功, 新帝恐无暇顾及巴渝江南等地, 柴家纵不能取而代之,也可与大周划江而治,另立新朝。”
    柴桂看了, 皱皱眉头, 却没说什么, 只将密信收好, 打算亲自回一趟渝中。
    “北辽一旦有动作, 你马上离开京城,悄悄的,别让谢景明发现。”他叮嘱妹妹,“哥哥是不打算再回京了,你好好保重。”
    柴元娘很是担忧,“不如换个人送信,因为你擅自给顾春和下毒,彻底断了两家合作的可能,祖父大动肝火,肯定不会饶你。”
    柴桂满不在乎一笑,挥挥手走了。
    夜幕沉沉压下来,他的身影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柴元娘远远望着,不知不觉坠下泪来。
    柴家,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树叶还未掉光的时候,顾庭云奉旨,抵达京城。
    因是奉旨,未见官家之前,不应和其他人见面,尽管顾春和早早候在驿站边上,父亲只向她颔首微笑,却是没说一句话。
    待面圣归来,已是转天晌午了。
    果不其然,父亲对于所授的三品翰林学士,抗拒不小,按许清的话说,“在御书房就要抗旨不遵,还请官家收回成命,也就是顾老爷子,换别人谁敢啊!”
    顾春和安慰父亲,“您是不是怕别人骂您靠女儿谋官?管他们怎么说,您的才华有目共睹,若不是被顾家诬告夺取功名,早就是三品官了。”
    “傻丫头,我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我是怕那些碎嘴子背地里嚼舌头,平白坏了你的名声。”
    “不过几句酸言酸语,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我才懒得理他们,反正他们又废不了的我后位。若是因为这个您推官不做,那可是大大的亏了。”
    “你不在乎就好。”顾庭云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无限感慨般道,“一转眼都要嫁人了,还觉得你是个小娃娃,唉,要是你母亲能看到,该有多好。”
    提及母亲,二人都不由一阵伤感。
    顾春和说:“母亲也盼着您施展抱负,爹爹,您不是总说,要将外祖的学说发扬光大么,如今多好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
    顾庭云低头拭泪,又笑,“好,爹爹听你的。说起来还有件事,官家有意给你外祖正名,已着韩大人重新审理你外祖的案子。”
    “那太好了!”顾春和这下惊喜非常,如果能替外家翻案,足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顾庭云自然也是欢喜,却不似女儿这般乐观。
    岳父的案子是先帝亲手定的,新帝登基还不到两个月,就推翻前朝旧案,有悖继位诏书中“承先帝遗志”,很容易招致群臣反对。
    这对帝位尚且稳固的谢景明不是好事。
    他的顾虑并未杞人忧天,韩斌刚开始复审此案,就有御史上了奏章,反对给“目无君主,蛊惑人心”的狂生陆蒙翻案。
    谢景明一句“遵守先训,广开言路,不得因言之罪”,硬扛着压力让韩斌继续查。
    文彦博韩斌更是大胆,呼朋唤友在韩家办了个什么学社,请了顾庭云来,专门讲陆蒙学说。
    渐渐的,有人敢在书院、私塾谈论陆蒙了,甚至部分书铺也悄悄摆上了陆蒙的书。
    陆蒙极力主张“世界大同,天下为公”,虽说也是儒家提出的说法,不仅为豪强门阀厌恶,也为先帝不喜,却在众多寒门士子和平头老百姓中引起不小的共鸣。
    再加上新帝曾抗击北辽,惩治贪官,赈济滦州,文德武功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一时间,谢景明的民望无人可及,别说先帝了,几乎直逼开国的太宗皇帝。
    朝臣们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们反对也没用,这位主儿秉性坚毅,绝不是臣子能左右的帝王。
    先前嚷嚷着从世家大族选立皇后的,也悄悄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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