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不想因为自己被裁判员压分的事,影响队友的比赛状态。
“你真不会说话。”蒋洺澜评价。
“嗯。”郁筱点头承认,“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我就不说了。”
“朋友也不听?”
“我没有朋友。”
“谁让你总是一个人玩,你……算了。”蒋洺澜摆摆手,用力揉揉额角,“你别说话,我要回忆动作。”
郁筱抿唇,用水汪汪却没有情绪的大眼睛凝视她。
“别盯着我,我会分心的!”蒋洺澜躲了下脚,“转过去。”
“哦。”郁筱乖乖转过身。
蒋洺澜压轴出场,上台阶时依旧紧张。
她闭起眼睛,想到郁筱说的‘不要想’‘只需要跳下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分分钟清空一大半。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为争夺职业生涯的第一枚国际金牌,赌上迄今为止十三年的努力。
蒋洺澜属于典型的越比越稳的选手,后面几跳反而不容易失误,拿到两个9.5一个9.0,单跳成绩95.2。
核算下来,总成绩正正好比郁筱多0.1。
看到最终排名,蒋洺澜心里不是滋味。
她的成绩明明没有问题,每一跳都堂堂正正。
可郁筱从第一跳开始,就被裁判团压分。致使蒋洺澜就算拿到金牌,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申诉,必须申诉!”队里有姐姐看不过眼,强烈要求重新打分。
“喂。”有人拉住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蒋洺澜。
对于整个跳水队而言,只要保住金牌和银牌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谁金谁银,其实区别不大。
替郁筱申诉,等于要夺走蒋洺澜的金牌。
她俩都是跳水队新生代的妹妹,以后还要并肩作战几年甚至十几年。假如因为一枚金牌,导致跳水队新生代的主力产生隔阂,代价可太大了。
“我支持申诉。”蒋洺澜年纪虽小,却通透圆滑,轻易看出他们的顾虑,主动表态道,“我的分数拿金牌确实有点虚,以团队的荣誉为先。”
“既然澜澜发话了……”
“去申诉吧。”
“走走走,让他们重新打分。”胡烽格外积极,就差越过主教练和委员会主席,自己去跟裁判团battle。
“去哪里?委员会同意申诉了吗?”跳水队委员会主席陈启航来到他们中间,直接宣布商议结果,“我们主张不申诉。”
“为什么?”郁筱还没说话,蒋洺澜首先提出质问。
楚婧萱跟在陈启航身后,似乎哭过,眼睛红红的。岳韶也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连续叹了几次气。
“首先说客观因素,咱们跳水队拿到两枚牌子,本届任务已经完成了。其次,裁判团压分也有他们的考量。你拿冠军,亚赛组委会肯定要回顾个人赛程。给你做集锦,发现你连续三场失误,主办方面子过不去。”
“呃。”
“确实。”
其它项目的冠军一路碾压,郁筱这边一路失误,画面确实不太好看。
类似于平时旷课逃学,每次倒数第一的学生,期末考试突然空降第一。学校评选优秀学生代表和奖学金,肯定不敢举荐他,因为实在经不起推敲。
“还有就是一些…主观方面的人情世故。”陈启航有自己的大局立场,即使无奈,也要跟郁筱说清楚,“裁判员和运动员不同,没有那么快更新换代,国际比赛年年都是同样的裁判打分。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要是得罪他们。以后的比赛但凡出现失误,他们会往死里扣分。”
“前面的理由我接受。”郁筱听完成年人的权衡利弊,慢吞吞说,“主观理由不接受。”
“郁筱……”
“我不怕苦,我可以练到让他们没有扣分的余地。”郁筱目光清明,声音柔柔的,说出的话却刚得要命,“岳教练说过,运动员0失误的情况下,裁判员至多只能压到8.5。只要我把难度系数提上去,照样可以赢,对吧。”
“郁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如果这就是你们的人情世故,我不想懂。”郁筱柔柔质问,“小动物都知道,要远离伤害他的人。为什么人类拥有思想,却要讨好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正文没有提,其实这种情况容易申诉失败。
第5章
“好,明天晚上我必定携太太和犬子,准时登门赴约。”
“多谢殷总赏光。”
“哪里哪里,到时候还要劳烦张总和尊夫人招待我们。”
亚赛现场,殷昌隆作为企业代表现身。
应付完同为赞助商的生意伙伴,刚转过身,竟看到从不来亚赛现场,总窝在房间打游戏的儿子,正神色匆忙向他跑来。
他又穿着流里流气的麻袋款连衣外套,一条宽松牛仔裤破破烂烂到处窟窿。被勒令剪短又再次长长的头发挡住眼睛,整个人充满街溜子气质。
“喂……爸。”殷若夏跑得气喘吁吁。本来想叫他老头,见周围那么多西装革履的奸商,才硬生生改口。
“你怎么来了?”殷昌隆皱着眉走近他,沉声问,“有事。”
“刚才、跳水总决赛。”殷若夏回头看向赛场中央,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搭领奖台了。
他顾不得解释太多,直接向父亲提出要求,“能让裁判重新打分吗?”
“为什么?”
殷若夏言之凿凿,“他们打分有问题!”
殷昌隆古怪地瞅了儿子两眼,“你能看懂跳水比赛吗?”
“……”
“打分哪有问题?没按照打分规则,还是打错了?”
殷若夏无法回答,他压根不知道跳水比赛的打分依据是什么。
“总之,”殷若夏烦躁地嘟哝,“裁判给分太低了,郁筱应该拿金牌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殷昌隆听不下去,摆摆手说,“我虽然是总赞助商,但是手不太好伸那么长。你觉得有问题,直接去找跳水队教练,找体育局领导,让他们处理。”
“啧。”殷若夏面露嫌弃,“你平常不是挺厉害吗?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殷昌隆听见,也来了脾气,“死小子,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殷若夏没再理他,拉起帽子蒙住脑袋,匆匆远离他。
又是标准的、拒绝沟通的动作。
殷昌隆目送儿子背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和妻子因为利益结合,彼此没有感情,却无法离婚。
殷若夏出生在冷冰冰的豪门家庭,从小见证爱情最丑陋的模样,没有得到过父母应该给的关爱。
他今年十五岁,正是最叛逆的时候。
每天跟那些狐朋狗友沆瀣一气,对什么都没兴趣,过着极致摆烂的人生。
那么问题来了。
死小子怎么突然对跳水感兴趣了?
殷若夏折回赛场旁边的位置,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跳水队顶着满场‘黑幕、黑幕’的呐喊,还有全网体育迷的质疑和愤怒,坚持选择不进行申诉。
升旗手已经准备好两面红旗。
久战赛场的运动员很清楚,当下观众再愤怒,再怎么意难平。
过个三五年,人们回顾这场比赛,只会说‘跳水队yyds’,‘标准结局’。
最后能被铭记的只有冠军,万万人为她献上颂歌,让她载入史册。
关注亚军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们往往会忽视,第二名也付出了青春和努力。跳水梦之队的荣耀,除了闪闪发光的金牌,还有无数块同样璀璨的银牌。
礼仪小姐姐手捧托盘,里面并列放着三枚奖牌。
颁奖嘉宾首先把铜牌,带到来自f国的运动员脖子上。她接过捧花,激动地热泪盈眶。
在跳水届,由于我国的运动员统治力太强。导致其它国家拼尽全力,耗完整个职业生涯,也很难拿到一枚国际奖牌。
每到国际比赛,网友纷纷调侃,说其它国家的铜牌争夺战异常激烈。
接下来,颁奖嘉宾绕过蒋洺澜,来到郁筱面前,先为她戴上银牌。
郁筱从他手里接过捧花,轻声说,“谢谢。”
颁奖嘉宾按照以往的颁奖流程,对奖牌获得者说,“祝贺你。”
郁筱听见这句话,心却沉得了一下。
她自以为对分数和奖牌不在意。
当初选择跳水,是因为跳水本身,而不是裁判的打分和评价。
直到她站上领奖台,以第二名的身份接受祝贺。
郁筱拿起银牌,低下头,静静看它。
现在的她,站在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