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炎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就那么看着赵长璟歪了歪头,疑惑道:“璟哥觉得我想要什么呢?”
“你故意留着不走,又造出那么大的声势,不就是想逼我做选择吗?”赵长璟的声音很淡。
宗炎笑弯了眼,甚至情不自禁抚起掌,他的眼中有着没有掩饰的赞赏,轻轻哇声后夸赞道:“璟哥还是那么聪明,一猜就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他丝毫不在意宋吉卿就在他身后,他刚刚还用别的话“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他就这么任由赵长璟直白地剖露出他的想法。
坐在轮椅上,宗炎看着赵长璟的眼中有着没有掩饰的欣赏,“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璟哥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跟得上我节奏的人,比我那一母同胞的哥哥还要了解我,无论我要做什么,你都能轻易猜到。”
“璟哥不觉得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拍档吗?”
他是真的欣赏赵长璟,忍不住坐直身子当场向他抛出橄榄枝,“璟哥,不如到我的阵营里来,我们不是最好的搭档吗?当初我和你可是一直赢过哥哥和谦哥。我可以向你保证,哥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哥哥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我不介意跟璟哥共享这个天下。”
他每次与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总是带着诱人的蛊惑,但此刻,他的蛊惑还含了几分以前没有的认真。
他是真的想要赵长璟的归顺。
倘若这世上真有他承认的对手,那必定是眼前这个男人,他很愿意和赵长璟像以前那样一起合作赢游戏,尤其这个人对哥哥而言还很重要,一个燕仕林就让他那个哥哥一蹶不振那么久,那这个从小陪着他长大,对他而言比亲兄弟还要像兄弟的赵长璟呢?
倘若能拉拢赵长璟,让他彻底归顺于他……
那他那个软弱的哥哥怕是这辈子都会活在噩梦之中,想到这一幕,宗炎的眼中迸发出火热的光芒,就连一向平缓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些。
可惜。
他的“豪爽”并没有让眼前的男人动容,看着依旧不为所动的赵长璟,宗炎眼中的热切慢慢褪去,原本因为谈事而变得端正的脊背也重新靠回到了椅背上,“看来璟哥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了。”
他看着赵长璟扯唇一笑,“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继续之前的问题。”
他又变成先前那副慵懒的模样了,百无聊赖地看着赵长璟,“璟哥打算怎么选呢?”
“是选择小嫂嫂放过我,从此背负骂名和哥哥的不信任,还是抛弃小嫂嫂呢?”不等赵长璟回答,他先好心给人提了建议,“其实我还是希望璟哥抛弃小嫂嫂的,女人嘛,多的是,天子的信任可不多,我那个哥哥这些年越来越难相信别人了吧,尤其是燕仕林的背叛,要是让他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无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放我们离开,你说他会怎么想?”
“而且有了弱点的璟哥也没资格再做我的对手了。”
“你要知道,我可是很喜欢很看重你这个对手的,要是你以后也变得跟燕仕林他们一样,那多没意思啊。”
“璟哥,你看,我是不是很为你着想啊?”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第三种法子,像我刚才提议的那样背叛哥哥选择我,那么无论是女人还是地位,你都可以继续拥有。”他双手交扣,靠坐在轮椅上,虽然是仰视的视角,可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他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他就那么春风满面笑看着赵长璟,等着他做选择。
赵长璟终于开口了,“那么笃定你会赢吗?”
看着他面上的从容,宗炎交扣在一起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脸上的笑也短暂地凝滞了一下,不过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又重新笑了起来,“难道璟哥觉得我会输吗?”
赵长璟没有回答。
看着那双漆黑凤眸中的冷静,宗炎原本那颗稳操胜券的心慢慢变得倾斜起来。
倘若是别人。
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可此刻在他面前的是赵长璟。
从小到大,在他还没有谋反之前,赵长璟一直都是他最好的拍档,他助他夺取了所有的胜利。
唯一一次。
赵长璟没有帮他,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那也是他第一次输。
从此他被赶出京城,远赴凤阳,十多年无法回京。
这样想着,宗炎的心里忽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这世上那么多人,他可以轻易剖析他们的想法,把他们收为己用,甚至连他那个看似是赢家的哥哥,他也有法子对付他,可偏偏面对赵长璟,他的优势没有一点用处。
他一方面觉得赵长璟不可能有法子,人已经在他手中,他本事再大也抢不过去。
可一方面……
他又忍不住害怕这个曾经的拍档,如今的对手。
直到听到马蹄声从远及近,他心里的那股子不安才慢慢平缓下来。
看着被陈抚安困住的女人,看着赵长璟微微变化的神情,他把赵长璟先前的那番话当做败者临死前的挣扎。
他怎么忘了呢?这个男人向来如此,就算只剩下一张底牌也能让别人觉得他稳操胜券,以前他跟赵长璟一队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他用这样的法子绝地反杀,成为赢家。
心里定了。
宗炎的嘴角重新噙起一抹闲适的笑容。
“喏。”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扫向漆□□路上的一道光景,那边原本一个人也没有,此时却有十几匹马冲这边过来,即便此时隔得还算有些远,但领先的那匹马上显然有两个身影。
寂静的黑夜可以放大所有的声音,此刻那边的动静就没有遮挡地传了过来。
“陈抚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小姐,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你们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我要真的放过这个女人,你们绝对会立刻杀了我!放下你们的剑,别再跟过来,我手中的刀可没长眼睛!顾小姐细皮嫩肉的,我这刀要是不小心动一下,嘿,这纤细的脖子可就要断了。”
“你——”
……
“主子,是主母。”
陈洵就在赵长璟的身后,看到这副场景,眸光渐深,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在悄悄往外抽动,似乎想借此直接架在宁王的脖子上做一桩以一换一的生意。
可宗炎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目光落在锋利的剑锋上,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调试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然后继续撑着下颌和人说,“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刚才给陈抚安下达了命令,就算我死也不要放过你们那位未来主母。”
“知道陈抚安的身份吧?”他笑道,“以前开平卫的一条狗,啊,不对,”他蹙眉,像是觉得这个形容不够准确,仔细思忖一番后才笑道,“应该说他活得比狗还不如。”
“你们今天不就是拿捏着这个过往让陈抚安不敢检查吗?可是你说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他会做什么呢?”
与他那双漆黑的瞳仁对上,陈洵的心蓦地一颤,他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收紧,抿着唇没有答话。
宗炎也无需他答话。
他向来能自问自答,“现在的陈抚安就是一条连我都没有办法掌控的疯狗,把他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撑着下颌欣赏着前方。
距离比起先前近了许多,火光照映下的天空比平时要亮许多,能够看到陈抚安癫狂涨红的脸,而他身后是犹豫畏缩着不敢靠近的开平卫众人。
“梁大明,你们也有今天!”
“下午在城门口讥讽我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被我这样威胁?哈哈哈哈,太痛快了!”
“唔。”
顾姣被长刀划破了脖子,忍不住闷哼出声。
武子华注意到,瞳孔猛地一缩,他握紧缰绳,沉声怒道:“陈抚安,看着你手中的刀,要是小姐出事,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哟,我倒是忘了,咱们的顾大小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女……可怎么办呢?你们叫得越响,我的手就越抖。”
“你!”
两边人马不住拉扯着。
相较开平卫众人的担忧害怕,这个从来都被人看不起的陈抚安此刻却猖狂极了,要不是事态紧急,他真想让这群人跪下来给他磕头喊他爷爷。
宗炎看着这幅场景,忍不住啧声称叹,“真是戏剧性的一幕啊,从前人人看不起的一条狗,现在居然也能站起来反杀要挟别人了。璟哥,”看着即便处于黑夜中也脸色阴沉的赵长璟,他轻笑道,“你看他笑得多高兴,他手中的刀都要激动地握不住了,啧,这么纤细好看的脖子,要是陈抚安一不小心,估计真能直接砍断。”
他闭上眼睛,轻轻一嗅,“我仿佛已经闻到鲜血的味道了。”
“你!”
就连陈洵这样一向沉默寡言的人此刻也被宗炎的话激怒了。
他红了眼要动手。
宋吉卿也立刻抬起手中的长刀。
可宗炎却轻轻抬手阻止了宋吉卿的动作,他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赵长璟,笑眯眯地问道:“璟哥做好决定了吗?”
赵长璟看着远方,看着横在姣姣脖子上的那把刀,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纤细脖子上的血痕和苍白的脸,藏于袖下的手紧紧握着,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变化,甚至在宗炎询问的时候回过头。
“宗炎。”
他低声喊他的名字。
宗炎挑眉,以为赵长璟要做选择了,正准备正襟危坐等他的回答,入耳的却是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冒进。”
短短一句话让宗炎变了脸。
记忆中赵长璟与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宗炎,你太冒进了。”
今天第二次变脸。
他下意识想扬起笑脸讥讽他死到临头还要故弄玄虚,忽然听到一道鹰啸声。
“什么声音?”其他人也听到了。
嘹亮的鹰啸像是从天空的另一端传来,众人还没辨清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朝陈抚安的方向劈去。
“啊!”
陈抚安被海东青啄瞎了眼睛,发出激烈的惨叫声。
宗炎呢喃,“海东青?”
“宗炎,你的游戏该结束了。”头顶传来赵长璟的声音。
宗炎抬头,忽然看到一条粗粝的缰绳朝他劈来,他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躲开,可赵长璟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躲,脖子就被那条打了个结的缰绳套住了。
“失败的人应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这句话落下之后,他被那条缰绳提着狠狠砸到了地上。
满地尘埃。
宗炎甚至顾不上咳嗽,就被这剧烈的疼痛弄得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