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俞其实也心知,宋彦光和太原王交往过密,不是看起来的淡泊,他能写出断尾求生之言,自然不是仁慈之辈。
包括他在太昌朝收的四个学生,自古师生关系是很郑重的终生关系。但他对四个学生的态度太怪异。
他原本觉得奇怪,宋彦光当世大儒,声名在外,却从没有教授过四个学生,而是将学生一并托付给师弟,实在说不过去。
她也是后来才慢慢察觉,这四个弟子,他不是用来教的,是为了给外人表心迹的,他确实已远离朝堂,收了学生教书育人。
所以学生们无名无姓,才最和他的心意。
他从前的学生,太原王,方从晦,王侯宗世弟子,赫赫有名的大有人在。
对比实在鲜明。
再加上她推荐袁兆宗上门去求教,而袁兆宗却极少见他,也不过是在他书房里温书。
袁兆宗老实,但是不傻,时间久了也察觉到了,后来就不肯再去了,只在修梵寺里自己读书。
裴虞问:“你父亲如何了?”
李令俞警惕,含糊答:“自从被收押后,再没有音讯。”
裴虞第一次露骨的表示:“幼文若是肯信我,我定保你父亲。保你们一家平安。”
他想到一条路,酷爱字画风雅的太上皇,可保太子无虞。
李令俞绝不信他。
“不敢。”
裴虞望着她,只觉得她实在是秀气,那双眼比小娘子的眼睛都温润,他伸手撩起珞子,听见门外脚步声,没想到李姝进来,李令俞见裴虞打量了一眼李姝,李令俞忙说:“阿姝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和你说。”
李姝不明所以,桃姜过去后教李菱写大字,所以她来送茶。
裴虞见他紧张,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李令俞喊了声:“阿竺?”
阿竺一身靛青布衣,低着头进来问:“郎君何事?”
李令俞冷了脸:“我和师兄写字赏画,你去泡一壶花茶来。莫让阿姝沾手,小心她烫着。”
李姝也知道不对劲,跟着阿竺乖乖出去了。
裴虞:“幼文是好兄长,不必紧张,爱慕美人美景,人之常情。”
李令俞暗骂,你个龟孙子,鱼塘里一滴水没有,全是鱼。
裴虞见她脸色依旧不好,就自寻台阶,问:“幼文的字也是自己练的?”
李令俞伸手随手写了几个字,答:“自小练习,熟能生巧。”
裴虞看着,不管是不是真的,不得不承认,她天赋异禀。
她的画板就放在进来的桌上,裴虞好奇看了眼,李令俞心说静物速写可不是你们古人能掌握的。
就喜欢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一种画法,和名画没办法比。
裴虞看了半晌,李令俞怕他有开口讨要,就说:“这画有主了。”
裴虞:“哦?”
李令俞随口撒谎:“我家里几个妹妹。”
裴虞不放弃:“我可用其他东西来换。”
李令俞:“那就五十金吧,我另画一副给你。”
她现在谈生意,真是越来越娴熟了,脸皮厚的好处,真是显而易见。
裴虞也不做冤大头,听得笑起来,而后说:“五十金两幅吧。”
李令俞心说,这孙子有钱人啊。
“可以。”
这个活儿不复杂,她一天就能赚出来这个钱。
果然只有赚钱才是她目前最喜欢的事,阿竺端着茶进来,她问:“裴师兄喝茶吗?”
裴虞看着她没说话,李令俞秉承出钱的就是大爷的原则,给他倒了杯花茶,说:“喝完茶就开始吧。”
裴虞还惊愕着,她指指靠窗的椅子,问:“师兄是坐在屋子里吗?还是坐在外面花园里?”
裴虞也觉得新鲜,指指椅子,让阿竺将椅子搬到中间竹帘下面,这个视角,她的半个书房都在画面里。
李令俞坐在窗台下的小板凳上,抱着画架,开始起草,正午的光线正好,她看着静景,好想画一副很多年都没碰的场景素描。
裴虞和她闲聊:“你入门的老师是谁?”
李令俞边画边答:“没有师傅,大概是不想读书,太寂寞了吧,就去观察画人画物画景,画多了就摸索出了画法。毕竟和正统技艺不同。”
裴虞保持姿势不变,细细观察她,她蹙眉的眼神非常专注,丝毫不显女气,很难承认她是个乖巧的人。在宋彦光回书院的时候,她一反常态,一笔丹青艳惊四座。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而她却不开口救父,也不求才名声望。
继而一副蝶恋花,被太原王引为知己,即便至今籍籍无名,但远胜过那些名声在外的才子。
而他始终抓不住她的弱点,一个太聪明的人,会让人忍不住想结交,但也忍不住会提防。
外面阳光灿烂,书房里两人静悄悄的,大多时候都是裴虞在问,她在答,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裴虞的好奇心也有分寸,最后也不过是和她讨论了几句画作。
直到李令俞说:“差不多了。”
不上色的线条速写,更多的是神态和人物和背景的协调,光线的明暗交替。
她在做后期细节的补充,裴虞握着茶杯,漫步过来,站在旁边,可能是一时间不能接受她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画出一副和他相似度极高的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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