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荷雪忽觉今日公主的言行中都有她读不懂的深意。
江殊澜懒懒地舒展身子,嫣红的唇微微翕张:“今年冬日是不是格外冷?我都有些受不住了。”
荷雪听出她言语间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有的熟稔和亲昵,不自觉放松了些。
“今年的雪比往年多,所以天凉。”
荷雪语带担忧,但也泄露出一丝急迫道:“夜深了,殿下饮完茶和热汤便早些歇着吧。”
方才拦着,这会儿又催着她喝。
江殊澜没有应声,却忍不住回想荷雪当年是否也曾露出这样自相矛盾的破绽。
若自己当时便能察觉,那个如松如玉的人也不会在一夜间将他原本的模样生生剥离,后来还为早亡的她孤守至死。
他和她曾触及彼此灵魂最深处的痛与乐,也曾在满园世间最美的红玫瑰前结为夫妻。
但江殊澜离世后,他便把余生都用来替她报仇,再日复一日地想念她。而江殊澜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被沉重的思念熬得形销骨立,抱憾而终。
阵阵难以忽视的钝痛打在江殊澜心上。
江殊澜的身子并不弱,为何会在孝期结束后便久病缠身,以至于不到二十岁便早早离世?
不过是拜这杯她最爱饮的玫瑰乌龙茶所赐。
江殊澜甫一把还热气氤氲的茶杯移至唇边,便看见荷雪攥紧的双手微微抖了抖。
江殊澜忽然不想再看荷雪这些拙劣的掩饰。
她稳稳地放下茶杯后把小金剪收进手心,起身抖落裙边沾上的雪径直往寝殿里走去。
“天冷,这杯热茶你喝了吧,本宫无福消受。”
江殊澜清冷的声音在转角处响起,“今后别再在本宫面前出现。”
“殿下!”
荷雪猛地起身却撞翻了托盘,茶杯跌落至廊外的雪地里。
四溅的茶水立时在雪上融出了痕迹,深色茶叶、鲜红花瓣和洁白的雪混在一起,凌乱又刺眼。
公主真的发现了!
荷雪很想立马和公主解释,说这杯茶其实只是能帮她忘记一些事情而已。
但荷雪没有底气追上去。
茶里的东西来自云月公主江柔的贴身侍女。而云月公主即将被赐婚,驸马是原本早已与殿下有婚约的范明真。
先帝膝下只有殿下一位唯阳公主,便把皇位传给了弟弟。新帝也有一女,被封为云月公主。
殿下以前和这个年龄相仿的妹妹关系很好,只是守孝这几年才少有来往。
先帝去世后公主一直郁郁寡欢,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心力,就算被悔婚也无任何反应。
荷雪还记得,先皇后便是积郁成疾,早早离世。
而公主和先皇后有太多相似之处,荷雪怕她也会走到那个地步才听了云月公主的话,想用这种药让殿下忘记那些伤心事。
云月公主亲口保证过绝不会伤害殿下,荷雪才敢收下那包药。
可看着洒在雪地里的茶水,荷雪突然有点后怕。
如果那包药真的有问题,那她岂不是险些……
荷雪浑身一僵,旋即强装镇定地收拾被打翻的托盘。
没事的,公主没喝这杯茶。我明日只要好好解释清楚,让公主明白我是为了她好,就会没事的。公主身边就只有我了,她定舍不得真让我离府。
荷雪一边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往后厨去。
她打算先把食材准备好,明早做公主最爱吃的花糕去哄她。
但天蒙蒙亮时,失眠了一整夜的荷雪突然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
江殊澜上一世常靠在那人怀里看着被树枝划破的天空出神。
或繁茂或光秃的树枝与晴天或雨幕相互映衬,那是四时节气为无力起身的她作的画。
叶嬷嬷来找她时,江殊澜正倚在寝殿的窗边看着堆满积雪的树枝蹙眉。
积雪太多,遮挡了冬日浑然天成枯枝笔触,有些碍眼。
“走了吗?”江殊澜平静地问。
叶嬷嬷恭敬地行完礼后答道:“回殿下,荷雪已经离府了。”
“她要做什么都由她去。”
“是。”
江殊澜侧首看向一直没有抬头的叶嬷嬷,“辛苦嬷嬷了。”
叶嬷嬷是江殊澜母后身边的人,出宫后一直独居在城外一处庄子里。
上一世听闻江殊澜身染重疾后,她立即赶到公主府夜以继日地照料。江殊澜被荷雪推出去挡箭时,也是叶嬷嬷舍命护下了她。
叶嬷嬷温柔道:“奴婢答应过先皇后,会替她看着殿下平安地做尽您想做的事。如今能为殿下分忧,奴婢很开心。”
昨日收到公主派人送去的信后,叶嬷嬷连夜赶来了公主府,却发现当初明媚天真的公主变得沉静清冷了许多。
公主整晚都在沉默地作画,还把当年先帝赐婚的圣旨拿出来看了很久。
叶嬷嬷心疼但没有多问。
江殊澜看着屋外的积雪,忽然问:“嬷嬷,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叶嬷嬷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殿下,荷雪背叛了公主府,不能留。”
“您和先皇后待身边人都亲善,但无论是主奴还是姐妹之间,都有不能逾越的底线。”
姐妹……
江殊澜听出叶嬷嬷话里的深意,想起了什么,问道:“范明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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