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刚刚那人是她。”
赵月娘走到周沉身边:“沉表哥,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为了谁,推了与香巧的婚事罢了。”
沈若筠自刚刚赵月娘进来找人,便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大约是赵月娘今日上街观灯,路遇周沉并一女子,那女子极有可能也穿了红斗篷,遂一路跟了来。周沉发现了,就引她来了樊楼,这个死皮不要脸的货,估计是打着借自己脱身的主意呢。
他不要脸,可沈若筠却不想枉自担上这样的虚名。
“帝姬。”沈若筠清了清嗓子,无视周沉的眼神中飞来的刀子,“今日……”
周沉放下酒杯,一手拉过沈若筠到身侧,语气亲昵,“帝姬这边,我来与她说。”
沈若筠皱眉看他,不解其意,周沉俯身与她耳语,“两百车。”
“这是何意?”
“两百车硼砂。”周沉在她颈处嗅了嗅,沈若筠红了脸往后退,周沉握紧了她的手腕,“你帮我骗她。”
沈若筠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招呼到他脸上去。
她心下恼极了,周沉与别人幽会,又不愿暴露其身份,居然将赵月娘引来这里,拿她作明处的靶子。想来是周家眼下正捏着沈家七寸,料得她必然会答应。还有就是旁的女子的名誉都重要,只有她沈若筠的,一文不值。
沈若筠瞪他两眼,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却是:“如何信你?”
两百车硼砂可制大量冻疮药,还能配旁的伤创膏。它与虚浮的名声,一起放到了沈若筠心上衡器两端,放着名声的那一端都无需衡量,砰地弹飞了出去。
年前,沈若筠与陆蕴都觉得周家想拿硼砂来与赵殊献功。可眼看过了新年,却还是没有下文,陆蕴虽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
周沉此番算计得不错,汴京任一贵女都会选择清誉闺名,可沈若筠会选硼砂。
“拿着。”
周沉将自己腰间一块玉佩解下,当着赵月娘的面递给她。
沈若筠伸手去接男人递过来的玉佩,手有些颤得厉害。
周沉忽起了玩心,沈若筠去接时,还故意将玉佩抵到她手心里,好一阵才松了手。
两人本就站得近,显得十分亲昵。
“我不信……舅舅和舅母会同意你娶她。”
“那是我的事。”周沉淡淡道,“今日上元佳节,帝姬还是莫要冷落了驸马。”
赵月娘抿着唇,半晌才吐出两个“好”字来,神色之伤心,连沈若筠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汴京有那么多的男儿,哪怕她不喜欢驸马,怎么就偏偏看上周沉这样一个朝秦暮楚之人。
难怪话本子里都说“情之一字最伤人”。赵月娘往日一言一行都不曾有缺,却只在这事上格外出格。想来周沉,已成她的执念,故过分偏执。
沈若筠低头端详周沉给过来的腰佩,上面还有他的名讳,想来是贴身之物。她再抬头见周沉也在打量自己,说来奇怪,她好像总是能读懂他的眼睛在说什么,他在得意,也在嘲笑自己。
不过是两百车硼砂而已。
沈若筠收好腰佩,懒得理自视高贵的周沉,有些事,他是不会懂的。
赵月娘看着眉来眼去,视自己如无物的两人,脸色越发难看,对沈若筠道:“你以为,他会娶你么?”
“我以为不会。”沈若筠诚恳地回答她。
“哦?你知道?”赵月娘奇道,“那你……”
“这有什么不知道。”沈若筠轻声笑道,“周家这样的人家,娶妻第一看父兄权势,第二看家族势力……故而他不可能娶我。”
身后传来清凌凌的斟酒声,沈若筠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周沉,又对赵月娘道,“帝姬,可你要知,他总要成亲的,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她的话说到此,赵月娘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滚。她不得不承认,沈若筠说得对,周沉迟早要娶亲,他可以娶汴京任何一个贵女,却唯独不会是自己。
沈若筠不忍看美人落泪,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帝姬,为他伤心,并不值得。”
赵月娘却以为她在炫耀,一把推开她的手,“你很得意吗?”
“我有甚好得意的。”沈若筠收了帕子,“我只是心疼你罢了。前些日子是赵香巧,今日是我,后面一定还会有别人……你若每一个都难过,不得伤心而死?”
“你……怎能如此说他?”赵月娘听得目瞪口呆,“……他不是这样的。”
“他若不是这样的,你今日又缘何伤心?”沈若筠反问道,“之前又为何与郡姬争执?”
“人是会变的,也许他小时候不如此,长大便移了性了呢?或是仗着自己是探花郎,或是好皮相,觉得高人一等,故而恣意行事。”
周沉轻咳了声,沈若筠没理他。
赵月娘半边身子慢慢发软,瘫坐在地上,哑口无言。
“帝姬。”沈若筠继续劝她,“你往日在女学里,功课是顶好的。周娘娘从小请了孔先生教你,是想要你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而不是被负心汉抛弃便寻死觅活的怨妇。”
话说到此也差不多了,沈若筠去扶她起来,“今日上元佳节,听说李驸马博学多才,帝姬不若与他一道去多宝轩猜灯谜,说不得要赢一个大彩头呢。”
赵月娘离开时,哭花了妆容,形容也有些狼狈,却没有再回头。她的侍女候在外间,见她出来,很是松了一口气。
沈若筠看着她离开了,顿时便要走,她拿过斗篷就问周沉,“仁和堂的仓库在哪里?”
“硼砂不在汴京。”
“你不会是……”沈若筠见他有要赖账迹象,忽紧张起来,“不认账了?”
“现在才担心,是不是晚了?”周沉阴了脸,“我可没让你败坏我名声。”
沈若筠轻笑出声:“我发现你们周家人,很注重这个嘛。”
“我是负心汉?”
“你今日合该谢我的,虽难听了些,但一劳永逸。”沈若筠神色不变,“我估计她以后不会再寻你了。”
“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沈若筠没心情和他辩这个,何况事实如此明显,只提醒他:“两百车硼砂,明天送到沈府,你若是不送来,我便拿你的腰佩去仁和堂自取。”
周沉冷笑一声。
沈若筠不恼反笑:“横竖你们周家觉得我是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恬不知耻肖想你家郎君,你若赖账,那我便坐实了如何?眼下还刚好有一人证。”
沈若筠看周沉和周季,其实没什么区别,可她忽略了周沉这个人,比周季有更强的进攻性。
他不是那些文弱书生,沈若筠上次在水里被他圈在怀里时便领教过他这一双铁臂。周沉放了酒杯靠过来,她吓得连连后退,要去拉铃。
周沉没给她这个机会,把人逼到墙角,看着她吓得脑袋撞到墙壁,发出闷闷的一声响声。
沈若筠的胸口那只野雀又开始怦然窜跳,灼热的气息交织,双唇将触的瞬间,周沉才停下。
“两百车硼砂,只与你演一出假戏,是不是有些贵了。”
第二十三章 恶少
周沉身上那股酒味,直窜沈若筠鼻腔。
“你耍什么酒疯。”
沈若筠皱眉,趁周沉晃神一瞬,挣脱开了对方。一巴掌便对着他那张阎王脸上招呼,她刚刚就想这么做了。
可周沉反应极快,头一偏,将她双手死钉在一处。
“你放开。”
周沉握得紧,感觉她的脉搏跳动很快,品鉴着沈若筠的色厉内荏:“原来你也会怕么?”
“周沉!”沈若筠别过脸去,“你是不是疯了?”
周沉不说话,看着沈若筠挣扎不开,便开始骂他“人头畜鸣”、“无耻之徒”。
周沉不恼反笑:“还会什么骂人的话,都讲来听听。”
沈若筠便不费口舌,再去踩他,可越是挣扎,周沉的手就将她扣得越紧。
亥时已过,御街上更夫路过,打着“哈蟆更”,拿木筹片报时。
声音传到雅阁里,周沉像是被这报时声惊醒,松开了对沈若筠的钳制。
沈若筠这下连东西也不拿了,转身就往外跑。她慌了神,明明跟着的人就在外间,却跑了出去。
恍惚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脚下倏地一软,站都站不稳了。
“这是怎么了?”陆蕴快步走过来,“其他人呢?”
见沈若筠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陆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道:“无事的,我来了。”
周沉自雅间离去时,余光瞥见走廊之上,陆蕴正扶着沈若筠说话。刚刚在他面前又要扇他巴掌,又踩他脚的小姑娘现在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宣纸。
也不知是琬醑酒劲上头,还是心下太想看她低头的样子,刚刚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孟浪。
他何时如此不自持过。
只是当下,周沉无暇细看两人,匆匆离去了。
沈若筠裹着斗篷上了沈家的车,陆蕴陪她坐在车里,倒也没有追问樊楼的事。
他从暖壶里倒了半杯热茶给她暖手,“今日怪冷的,早些回去吧。”
沈若筠握着杯子,总算是回了神,忙把周沉的腰佩取出来递给他。让他明天就去仁和堂取硼砂,有多少先拿多少。
陆蕴接过来仔细打量一番,是块极品翠玉,上刻几杆竹枝,玉质温润,触手生温,还有对方名讳。
“你今晚遇见周沉了。”陆蕴似是并不怎么惊讶。
“两百车,一车也不能少。”
陆蕴握着那块玉佩问:“你如何看周沉此人?”
“朝秦暮楚,行为不检,德行不好。”一提周沉,沈若筠就生气,“偏脸皮比汴京城城墙还厚些。”
陆蕴笑道:“既是这样,你如何敢和他做交易?”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沈若筠将今晚雅间的事讲给他听,只是略过了周沉后半段做的事。
“若是他不给呢?你要如何?真拿这块玉去周家闹么?”
“那可真够丢人的。”沈若筠不忍想那场景,“他若不给,我就去见赵月娘。将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告诉她有何用?陆蕴道,“她与周家更亲近。”
“我觉着……周沉像是极怕被赵月娘知道那人身份的。”
沈若筠喝了些热茶,回忆着今晚之事:“他若不是怕,何必一定要找我做替身?本是上元夜,未定亲的男女一处看灯也正常,他作甚要遮遮掩掩的?说不得正是赵月娘认识的人,只是身份上有些问题,不能叫人知道。周沉还不敢让赵月娘找不到人……她太执拗了,说不得要将樊楼御街都找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