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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也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沈蓟无法理解。
    “因为这里的男子觉得好看。”沈若筠告诉她,“这里的女孩子自出生,父母便只期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所以要给她们缠足。可娘觉得,这就是个谎言,若真是嫁人好,为何男子不嫁人?”
    沈蓟听不懂:“什么是嫁人呀?”
    沈若筠失笑,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与她道,“咱们今日既然出来,就先不着急回去,去给山庄的娘子们买些礼物。等拜别外祖家,娘就带你回青州去。”
    一听要回去,沈蓟拍着小手,“好。”
    虽然与舅舅一家相聚少离别多,但沈若筠有时觉得自己好像真是在苏家长大的,每到别离时,便与家人难舍难分。苏老夫人也舍不得她们,但知道朝廷之事,也觉得她们还是回冀北好些。
    见苏老夫人板着脸,沈若筠坐在她身侧握了她的手,“祖母要听我的法子,往日多走动走动,少生些气。”
    沈若筠许久没有长辈可以撒娇,此时与外祖母一处,难免有些旧年小女儿情态。
    苏老夫人被她摇着闹着,再难绷住,笑她道:“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怎还如此。”
    “当娘也是您小辈呀。”
    沈若筠甜甜笑道,又靠着外祖母,苏老夫人搂着她:“要走便走吧,记得给我捎个信就行。等以后安定了,也要常带阿蓟回来。”
    “我每年都带她回来看您。”
    苏老夫人又看向沈听澜,“你也要好好的,人活一世,就是活个精气神。”
    沈听澜应了,“我知道的,必不给您丢脸。”
    苏老夫人叹了声,“你如何会丢脸?你是这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们往日都说,满大昱都无人能比得上你。”
    沈若筠见苏老夫人眼中有泪,又抱了抱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与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拼命了,你舅舅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能帮一帮。”
    苏子霂抱着沈蓟在一边,小声道:“娘,在小辈面前,给我留些面子吧。”
    苏老夫人正要训他两句,又见沈蓟看向自己,擦了泪又挂了笑将她抱过来。
    沈蓟学着沈若筠的样子,奶声奶气叮嘱苏老夫人:“曾奶奶,您要身体健康,我明年再跟娘来看您。”
    苏老夫人闻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真是个宝贝小囡。”
    从苏家回来,沈若筠有些想祖母了。她与沈听澜商议:“姐姐,咱们先回一趟汴京吧。”
    沈听澜也有此意。
    临行那日,一行人早早登了船。沈若筠远远看见周沉扶着周老夫人赶来了渡口,忙嘱咐人抱了沈蓟回船舱内,又叫船只提前启航。
    周家行事无耻,她不愿再让女儿再受到惊吓了。
    因着航行无聊,沈若筠与沈听澜便教沈蓟背诗。
    沈若筠也给女儿讲一些自己读书时的事,“娘以前在学里最喜欢上卫先生的课。有时还故意将文章写得长些,然后看着卫先生边皱眉边给我改。”
    “不过我瞧卫先生最头疼的学生不是我,是你干娘。”沈若筠想到赵玉屏读书时的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你干娘读书那会,天天在卫先生的课上睡大觉。”
    沈蓟托腮,“章先生讲课,我也困。”
    沈听澜奇道,“可平之与我说,你往日最为认真。”
    听到章先生夸自己,沈蓟笑道,“因为我想和哥哥一样,长大了好帮娘。”
    沈若筠之前一直以为女儿要去读书,是因为想要与王珩一处玩,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这般懂事。
    她亲了亲女儿的脸颊,“那你好好学,娘等你长大那日。”
    晚间无事,沈若筠与沈听澜一道在甲板上赏月色。
    沈听澜见沈蓟晚饭后就坐在小凳子上背今日学的诗,与沈若筠道:“小阿蓟真的很像你。”
    “孩子像我有什么不好的。”沈若筠厚着脸皮道,“满大昱我可排第二呢。”
    沈听澜知道她这是拿外祖母的话来夸自己,笑着道,“我家阿筠比我厉害。”
    沈若筠与姐姐笑闹一阵,又将临行前收拾沈家东西一事告诉姐姐,“姐,咱们家的东西都在沈家庄的地下仓库里,除了祖宗牌位,还有什么要带的?”
    “东西倒是其次。”沈听澜道,“咱们带阿蓟,一道去看看祖母与爹娘。”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同行
    船行至汴京府府城渡口,一行人换马车去沈家庄子。
    沈若筠三载未归,这里与她离开时的一片焦土已大不相同,又建起了房屋村落。庄门围墙以尖锐的瓷片装裹,也设有好些机关,更似军营的永固工事。
    庄门看守见有车马来此,极为警惕,等见到沈虎沈豹骑着快马而来,顿时欣喜异常。
    “你们回来了?二小姐也来了吗?”
    沈力听说沈家来了人,忙来此迎接。沈义山拄着拐杖慢慢踱过来,见到沈听澜,双目含泪,与她行礼。
    “将军。”
    沈听澜认得沈义山,他是父亲沈钰身边的亲兵,那年在河渠走廊被辽人活活刺穿了右腿,后来便留在庄子里了。她将北上伐辽之事讲了,“鹠厝去岁被我们抓了,拔了舌头,又敲断了腿……也算是替你报仇了。”
    “这厮阴损,该有此报的。”沈义山闻言,心下畅快,“我们也听到些消息,知道冀北那位有火器的苏娘子一定就是二小姐。”
    沈若筠也问他们庄子的事,见安置在此的物品,都被沈家庄的人照管得极好。尤其是那些书籍,每年还要搬出来晒两次。沈若筠叫乐康拿了清单,将沈家的重要物品,书籍与自己的衣物首饰、母亲祖母的物品清点带走。现银就留在庄里公账上,那些大件家具不好带走,在此地也折不出什么价,干脆就留给各户。
    “以前走的时候顾不上这些。”沈若筠道,“眼下我们也定了住处,这些大件东西,不好带走,就赠与你们。”
    沈力他们哪肯收,沈若筠道:“你们用不着就先放仓库里,公账上有银钱,可在庄里修个学堂,请先生来庄子里教孩子们读书,男孩女孩都可以读。仓库里也要多储些粮食,不管当年收成如何,都要存够庄里人一年的口粮。”
    蕙哥见沈若筠回来了,忙抱着阿砚来见她。
    阿砚年纪大了,整个鹅懒懒不爱动,只在见到沈若筠时扑腾了两下翅膀,沈若筠摸了摸它的鹅头。
    她们在庄里休息一日,便去了沈家祖坟。
    沈力将这里照看得很好,四下还种了许多青柏,郁郁苍苍。沈若筠与沈听澜先到祖母碑前,依次磕了头。沈蓟也学她们的样子,只是磕得太实诚,还磕出一声闷响来。
    沈若筠忙抱了女儿细看,见她额间红了一块,心疼道,“不必伤到自己的,你曾奶奶最喜欢小辈,必不愿见你为此受伤。”
    沈蓟嗯了声,沈听澜与沈若筠一道牵着她,先给齐婆婆扫墓,又去祭拜父母。
    回青州前,沈若筠还是忍不住想要回汴京城里看看。辽人攻来前,这里歌舞升平,繁华热闹;辽人离开后,汴京城毁于一旦,又因疯传辽人要搬来此地,百姓四处逃生,恍若鬼城……这一年因辽人退离冀北四路,许多百姓迁回,才逐渐有些烟火气。
    沈若筠与沈听澜进了城,只能依稀辨出一些昔日痕迹。车至下马街,原以为沈府必被辽人烧了,谁知竟还在,只是破败不堪,杂草遍地。
    沈听澜怕荒草里有虫蛇,就将沈蓟抱着。
    “这是娘以前的家,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沈若筠拉着沈蓟的小手,与她介绍。
    她们将沈家逛了个遍,见那棵香樟树还在,仍旧是枝如华盖,芬芳馥郁。
    沈若筠上前摸了摸树干,“好些年头了。”
    “听父亲说,此树是高祖沈煁种的。”
    沈若筠看着此树,想着既然汴京城里已有人陆续搬回,可以将老宅修一修,请庄里人照看一二,也防止此树被人伐了。
    她们绕了一圈才回青州山庄,艾三娘正盼着沈若筠回来。因冀北各地的长庚医馆都有女子放足义诊,她在冀北十六州来回奔波,有许多见闻要讲与沈若筠听,也有事要与她商议。
    “大名府新来的府尹苟成,实是个老顽固。那日我在大名府给一个从辽国回来的女子放足,他路过医馆,又听了路人闲话,竟觉得这些女子不肯守节,现在还要放足,真是岂有此理。”
    “此人打南边来的吧?”
    艾三娘点点头,“正是,他说这是大名府民众未经教化。若在南边,女子自小便缠足,在闺阁待至出嫁,不能如大名府一般抛头露面。我问他若是战乱时如何自保?他说若遇战乱,女子应殉国守节。”
    “都是一般的人,没谁天生就该吃这番苦。”沈若筠想着汴京旧事,“自战事起,女子死得比男子还多。缠了足的女子,若被丢弃,便只有死路一条。”
    艾三娘叹气:“可不是,好些被踩踏致死的。”
    战乱死伤一事,太过沉重,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沈若筠想着要如何将此人调离,艾三娘将这段时日放足的成果讲给她听。
    “冀北四路缠足的女子不在少数,有的女子缠得太久了,脚已变形,得日日拿活血化瘀的药泡一泡,这块开支不小。有的女子刚缠,能正回来,只是要养上一阵。虽药材是长庚医馆发的,但因耽误事儿,有好些女子不愿。”
    “真定府的李大人,强制城里的女子来长庚医馆放足,有些女子觉得放了足会被夫家休弃,故而不肯。”艾三娘最担心此事,“我真怕她们回去……又自己缠上了。”
    沈若筠道,“医身易,医心难。”
    艾三娘叹气,“我也弄不明白了,以前以为女子缠足都是被强迫的,怎么现在不叫她们缠,她们还不乐意了?”
    沈若筠想起周皇后让孔先生编纂《女则》,给赵月娘缠足的旧事,“这个谎言着实妙极。只要叫女子相信,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为一个男子的妻子,自是只能往这个方向努力。她们以为只要符合男子要求,就能受用无穷……可由别人来给予的东西,哪有无穷一说?”
    艾三娘细细琢磨,“确实如此。”
    “出了事,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女子。因为她们虽好矣,但无用。”沈若筠道,“而那些逃出汴京的达官贵胄,不管是死了内眷还是内眷被俘……到了杭州,大多又娶新妇。”
    “既然这样,不如叫她们也读读书?也能明些道理。”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沈若筠摇头,“道理也不是说了,就能懂的。”
    她想了许久,与艾三娘商议:“咱们在各府城里多添些放足女子可做的工事,冀北各地穷困,若女子可做工挣钱,缠足的人会减少许多,家人也不会不许她们放足了。”
    “这个法子好!若是能赚银子,便是不愿,也会被家人送来放足的……”
    “多与旁的女子一处,自己又能谋生,眼界也会慢慢不一样。”
    她们聊着此事,沈听澜若有所思,与沈若筠道,“冀北学堂少,我也想建一书院。”
    沈若筠也觉得好,“战事刚平,各处都乱,若能学一些军事或是经世知识,也是好的。”
    沈听澜点头,“冀北军里原有不少能人,若是能寻些回来,老师也是不愁的。”
    沈若筠之前已办过长庚医塾,于此事上一回生二回熟。她不愿姐姐太过奔波,便将书院地址选在青州城里。
    忙了月余,陆蕴见她终于得空,来寻她对账。
    他见沈若筠没精打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有些。”沈若筠将玉屏的信收了,“玉屏马上要回来了。”
    “这不是好事么?”
    “玉屏说她小侄女赵葶苧缠足后生了场大病,人险些没了,那孩子比阿蓟还小呢。”沈若筠低低叹了声,“听玉屏说,因着汴京之乱,南边那些人更看重女子贞洁。”
    沈若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一点点变化都没有……反而更压抑了。”
    陆蕴明白她为何闷闷不乐了,在一旁坐下,神秘兮兮问她,“阿筠,我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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