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睢的字娟秀漂亮,会有连笔,但依旧清晰好辨认。
“周末有个学术讲座,是关于这个课题的。你如果感兴趣,我们……”
师兄正说着,今睢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还是陈宜勉打来的。今睢虽不知他有什么事,但能接到他的来电,内心欢喜。
她一时没收敛神情,嘴角挂着笑。她关了手机的声音,只有屏幕亮着,电话还是未接通状态。她飞快地接上师兄的话:“你说的那个讲座我知道,我周末会去看看的。谢谢师兄,今天麻烦你了。”
男生到嘴边的邀请被打断,也没急在这一刻,只道:“你先接电话,我回去了。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好。”
还没等师兄走出实验室,今睢已经迫不及待地接通来电。
“喂。”今睢语气雀跃,甜甜的声线里藏不住的喜悦。师兄回头看了眼。
手机那头的人却没吭声,似乎是没料到电话被接通了,又或者是在思考今睢突然的开心是因为什么。沉默片刻后,他才出声:“下来。”
今睢眨眼,拿着手机出了实验室,透过走廊的窗户往下看。楼下停的那辆摩托很眼熟,靠在摩托上的人更眼熟。
半分钟后,陈宜勉看着眼前穿着白大褂,头发挽在脑后扎成低马尾的女孩,皱了皱眉。
“不用换件衣服?”
今睢照实说:“还没忙完。”
陈宜勉皱眉:“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救助站有事?”
他回忆了一遍自己和今睢的对话内容,思考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最后他说:“你先上去忙,忙完我带你去打疫苗。”
今睢眨眼,不知怎么回。
“……好。”今睢犹豫地答应。
今睢没敢让陈宜勉等久,脱了外套,洗过手,便去找陈宜勉。
后者站在走廊上吸烟,胳膊搭在栏杆上,手腕懒懒地垂着。
他注意力在手机上,舅舅在微信上问他带今睢去打疫苗了没,叮嘱主动付药费,不要让姑娘掏钱。陈宜勉回了句“你给报就行”,注意余光里多出的鞋尖。
“我好了。”今睢拉了拉肩上的帆布包带。
陈宜勉把烟掐了,烟头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点点头:“走吧。”
下楼的时候,今睢无意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约翰道尔顿的名言:“一些人能获得更多的成就,是由于他们对问题比起一般人能够更加专注和坚持,而不是由于他的天赋比别人高多少。”
第12章、疫苗
到了医院,登记好信息,今睢便被护士领到了注射室。整个过程很快,没费什么事。
今睢从注射室出来时,看到陈宜勉坐在休息区用手机看电影。
他随意松弛地往那一坐,没什么表情,穿一件圆领口的黑色卫衣,脖颈修长,肩膀宽阔,让人很有安全感。休息区的塑料椅坐着算不上舒服,他大喇喇敞着腿,看着有些局促,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情,灯光在他眼下拖出阴翳,眉眼深邃,却足够惹眼。
医院各处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个熟悉的标志性的味道与眼前坐在医院休息椅上的陈宜勉,刺激着今睢想起高中时在医院见到陈宜勉的场景。大学以前,她与陈宜勉的接触并不多,所以每一件,她都清楚地记着每一处细节。
那是高二的事情,陈宜勉在校外发生车祸。消息在学生间传开时,已经渐渐失真,今睢听着那些越传越严重的内容,上课的心思吓没了。
今睢借口胃疼去医务室翘掉了接下来的那节生物课,她太急了,连找人伪造请假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从教学楼跑出来后,今睢直奔操场西南角的那堵矮墙。
她之前无意听几个和陈宜勉玩的好的男生说起过,那里有棵歪脖子树,能翻出去。
今睢到地方后,试了两次,掌心全是汗,很滑,根本攀不住。
又一次,今睢用衣摆擦掉汗,一鼓作气,终于跨上了墙头。
她还没等松口气,便听有男生爆了句粗口,是从校外翻墙进学校的学生,被她吓得摔倒了地上。
“不好意思。”今睢从墙上跳下去,慌忙道歉。
那人晦气地皱着脸,刚准备吐槽几句,抬头看见跨坐在墙头上的是个模样文静的女生,脏话没说出口,从地上爬起来摆摆手,说没事。
男生边拍裤子上的土,边打量今睢。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打车软件,春来高中建的位置偏,非节假日学校外面鲜少有出租车经过。
今睢正愁没有交通工具去医院时,自己误打误撞碰见的这个男生把自己藏在树林里的电瓶车贡献出来。
有了电瓶车,今睢连声道谢,火急火燎地赶去医院,头发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也顾不得整理。
拼凑着从同学那听来的消息,今睢来到了医院,才知道陈宜勉伤的不重,右脚脚踝骨裂,没有其他危险。
陈宜勉右脚打着石膏,整个人放松地倚在墙上,旁边坐着个还没他一半高的小男孩。
陈宜勉在假期里染过一次头发,开学后剃成光头,现在长了些,薄薄的一层发茬贴着头皮。他头型圆润,五官立体能打,留这样的发型非但没有减分,反而将他身上桀骜凛冽的气质放大了。
小男孩手上玩的是《魔兽世界》的英雄手办,陈宜勉估计是等无聊了,后背离开墙,身体前倾,欠欠地去跟小孩儿争辩为了部落还是为了联盟。
今睢当时不了解这个游戏,不知道联盟和部落这两个不同的立场间有什么深刻的矛盾。听着陈宜勉与小孩儿说话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她躲在拐角这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睢额角还挂着因为紧张和着急渗出的汗珠,她唇边的笑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她做惯了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纪律标兵。那天是她十八岁前唯一一次明目张胆的叛逆。
再历历在目的往事都被时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往事中的每个人被时间裹挟着,以不同的方式,朝不同方向成长着。时至今日,今睢和陈宜勉依然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但所幸,他们不再相悖,而是面对面,走向了彼此。可能有些慢,但总有重合的时候。
陈宜勉听见护士领着下一位患者去注射室的说话声,抬头望了眼,看到今睢已经出来。陈宜勉脖子上挂着蓝牙耳机,短短的一条线,摘了一边的耳机,问:“打完了?”
今睢抿出浅浅的笑,说:“要观察三十分钟才能离开。”
陈宜勉示意她坐,解释道:“有个作业要交,我看电影不介意吧。”
今睢自然是不介意。
休息区的沙发是呈弧形的,今睢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坐下。高中时,她大多出现在他注意不到的视野盲区,哪怕走到他面前,他也未必留意。
现在她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他身边。
陈宜勉看电影时有自己的拉片习惯,他拖着进度条,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并未注意到今睢肆无忌惮的打量。
三十分钟过去,护士叫了今睢的名字,确认她没有不良反应,便说她可以离开了。
今睢道了谢,见陈宜勉已经放下播放电影的手机,起身过来。他站在她的斜后方,肩膀宽阔,个子挺拔,今睢转身时,险些撞到他。
“三天,七天,十四天,二十八天。”陈宜勉盯着张贴在墙上的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剩余几针的接种时间,示意今睢,“一针都不能偷懒。”
“好。”
今睢执行力强,记性好,牢牢把几针疫苗的时间安排好。周三这天,今睢满课,她计划上完下午的高数课先去医院打疫苗,然后回市里的房子拿几样东西,
结果快下课的时候,她收到了陈宜勉的微信消息,说自己在校门口等她。早晨的时候陈宜勉问她今天什么时间去打疫苗,却没说自己要一起。
今睢不太喜欢别人打乱自己的节奏安排,尤其是在她时间紧张的时候,但陈宜勉接连两次自作主张的小安排,今睢挺喜欢的。
她先是吃惊,然后欢喜地奔向他。
今睢把课本笔记收好,一路小跑回实验室放东西,生怕让陈宜勉等久。她来到门口时,陈宜勉蹲在花坛边,逗那只常年出现在校园里的团宠猫。
今睢看陈宜勉拿起手机,对着猫拍了几张照片。
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
是陈宜勉的消息,他发了猫的照片,以及一句:“猫也在等你。”
今睢心上一软,再抬头时,只觉落日长街美不胜收,连萧瑟的秋风也温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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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周六,今睢去救助站时,带了自己烘焙的小饼干分给大家吃。今睢自己吃东西挑,所以拿手的几样食物味道是没得说,大家尝后纷纷赞不绝口。
今睢包里还有一小盒,是单独留给陈宜勉的。但她逛遍了救助站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翻了翻陆仁的朋友圈,看到他昨天发的定位在郊区的动态,才知道他俩这几天没在学校。今睢沮丧地拆了那个包装精致却不显刻意的饼干盒,自己吃了一块。
中午周恒正过来,今睢把先前洗好的照片拿给他看。
周恒正大概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地说:“我对你的审美完全放心,摄影展和领养活动我交给宜勉负责了,你有什么拿不准的,跟他商量着来。”
周恒正把照片递回到她手上,想起来问:“疫苗打了吗?我让宜勉接送你,他没偷懒吧?”
今睢闻言怔了下,适才明白昨天陈宜勉的主动是怎么一回事,说:“去打了。”顿了下,今睢说,“恒哥,我自己去就可以,不用安排人特意送。医院距离我学校很近,陈宜勉从戏剧学院过来一趟挺不方便的。”
周恒正摆摆手:“你随便支使他,不用客气。”
“好。”今睢抿抿嘴,应着,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喜欢陈宜勉这件事,不是付出了,便会有回报。如果说她比旁人享受到更多的优待,那不过是她靠着外力达成。先是陆仁,然后是孟芮娉,再之后是周恒正。这些优待,看似亲密无间,实则脆弱不堪。
归根结底,在陈宜勉的生活中,她的定位词不外乎是“朋友的朋友”。
今睢的心情肉眼可见糟糕,她怕被小婧看出反常,忙完手上的活儿后,便带着福大去救助站后面的公路上玩滑板。
公路平坦,天气好的时候常有人在这里骑行。
一人一狗,两个板仔,夕阳映着他们跳跃的身影。福大今天格外乖,今睢教了它几遍,它就能顺利地滑了。
当老师的成就感渐渐转移了今睢心口郁结的烦闷情绪,这里僻静,远眺能看到起伏的山脉。
夕阳铺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偶有的积水颠倒了油画盘。秋天树木萧瑟,盎然的绿意还没完全褪去,橘色的晚霞为其加上了一层蒙眬浪漫的滤镜,风一吹,比翻滚的海浪还要好看。
今睢渐渐放松,举着手机拍了条福大滑滑板的视频,她运镜能力一般,却努力把视频拍好,好在根本不用额外调色,画面便足够好看。
她只配了仙侠剧里御剑飞行的背景音乐,便发到朋友圈里。
这天一直到今睢离开救助站,陈宜勉也没出现。
晚上今睢在实验室改论文,拿起手机查看记在备忘录的实验数据时,在通知栏看到救助站的微信群里正聊她下午录的视频,开玩笑说“福大这么卷,救助站的其他狗该着急了”。
她参与着聊了几句,退出对话框时,看到陈宜勉给她朋友圈点了个赞。
今睢盯着陈宜勉的头像,两秒后,便把手机放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继续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隔天,是今睢该去打第三针疫苗的日子。吃完午饭回到实验室,接到了陈宜勉的电话。
看到他来电的那瞬间,今睢知道,他是来接自己打疫苗的。
电话接通,今睢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是说:“我已经打完了。”顿了下,今睢不忍心地补充了一句,“上午和同学出去逛街,顺路去了医院。”
她不是不忍心欺骗他,而是不忍心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也不知道陈宜勉怀疑没有,只听他应了声,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