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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这般想下去,愈发觉得心累。末了迫着自己去想了想皇长子近来的长进,心情才可算好了些。
    然而这份松快也并未持续太久,她回到长秋宫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说皇帝哄好悦贵嫔后便回了紫宸殿,晌午时分前去陪伴皇帝用膳的却并非她之前有意提点的莲才人和妩宝林,因为莹淑媛早她二人两刻先入了紫宸殿去,皇帝见了她,自然而然地就不再见别人了。
    皇后于是又头疼起来。她发觉莹淑媛近来愈发不知收敛了,勾引起圣心来总有百转手段,明明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将一众新进宫的如花似玉的小嫔妃都比了下去。
    但万幸,莹淑媛一直没有孩子。就连与她还算交好的悦贵嫔的孩子也死了。
    .
    冷宫。
    徐思婉夺这个孩子原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在冷宫横竖也没事干,不如闹出些事端看看热闹。
    眼下孩子真抱过来,她却发现还挺有趣的。
    她之前为保自己平安,入冷宫前特意求了皇帝的旨,要求除却自己身边的宫人之外,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她住处的方圆数丈之内。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般安排无形中也为这孩子做了遮掩,让她得以暂且将事情瞒着。
    只不过事情既要瞒着,吃穿用度上就有了些麻烦。孩子的一应东西都是没法直接要的,除却人乳有路遥一日日送来,余下的东西都需他们自己自己想办法。
    这其中,襁褓一类的还算好办,让花晨她们多做些针线活便可,摇篮却就让人头疼了。
    最后,是唐榆借口要在屋里修修补补,使银子与尚工局讨要了些木料,又与张庆、小林子、小哲子一起闷头琢磨了三天,好歹自己打出了一方摇篮来。
    之后的日子,平静祥和。徐思婉除却偶尔操心一下宫外的事情,将大把的事情都花在了这孩子身上。
    八月十五,是她给孩子定的生辰。她在这日给孩子取名“念珺”,念是思念的念,珺字既作“美玉”,也与君字字音接近。
    念珺,念君。
    待得有朝一日他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必定以为她在一直想他。
    有孩子陪伴的日子,似乎比从前过得快了一些。弹指间一载过去,徐思婉听闻南方闹了蝗灾,如法炮制地又托唐榆取了钱,挑了几处地方送去。
    上一次送去蜀中的那些钱,如她所料引得真正缺粮少钱的灾民们群情激奋,一时间闹出了几场动乱。只可惜百姓们手无寸铁,闹事也难形成阵仗,被官府轻易压了下去。
    但不妨事,她就像一个田中播种的农人,有的是时间在这天下一点点撒下哀怨的种子。那些没得到钱粮的县镇会因为这样的不平生出许多猜忌,会想朝廷是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富裕、交得税银不够多就视他们如草芥,亦或怀疑朝廷原是拨了同样的钱粮的,只是被当地的父母官贪了去。
    不论他们想哪一种,都在动摇大魏的根基。
    而她甚至不必担心这些安排会伤了她,因为赈灾时能让父母官烦心的事情多如牛毛,一间镖局好心地自掏腰包去捐些东西,不是什么大事。
    其中,就算有几个远见卓识的官员意识到这样会有多深远的影响也不妨事,左不过是那些东西不好再捐,就地变卖便好了。善心捐助,放到哪里都要受人称颂,总也不至于坐罪。
    哪怕是宫里过问起来,她都不怕。
    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有意动摇江山,若因此惹出乱子,左不过就是她的“妇人之仁”没用对地方而已。
    皇帝更不会随意怀疑,让他意乱情迷的枕边人竟是一条毒蛇。
    是以为着这场蝗灾,徐思婉又挑灯夜读了几日的地方志。唐榆多数时候都会陪在她身边,她若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好有人能聊上一聊。
    一日读到半夜,念珺打着哈欠醒来。
    她近来刚满一岁,觉睡得比刚出生时少了不少,但醒来也不闹,眼睛一转看到母亲坐在不远处便很安心,便撑坐起来等着。
    等了半晌,见徐思婉还是没有反应,念珺才扒着摇篮的围栏站起身,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娘——”
    徐思婉这才回神,赶忙起身抱她。唐榆快她一步,一把将念珺从摇篮中抱出来,又后退几步落座回茶榻上,抬手抚过念珺的额头:“醒了?叔叔陪你玩。”
    念珺吧唧着嘴巴看一看他,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叔叔”,然后就乖乖地在他膝头坐了下来。徐思婉衔笑看看他们,想了想,就放下书,道:“她大概饿了,我去把蛋羹给她端来。”
    唐榆闻言便说:“我去吧。”
    “不妨。”徐思婉没多言,举步就出了屋门。行至院中她下意识的隔着窗纸一望,冷不防地看到他抱着孩子的背影投在窗纸上。
    若她真能别无所求地嫁一次人,这大概会是她想象中的夫君的样子。
    不过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徐思婉端着蛋羹回到卧房,房里已经一片混乱。
    她拎裙迈进门槛时先是听到念珺在兴奋地笑,本也不自觉地笑出声,抬头却见念珺头朝下被唐榆拎着。他双手虽架着她的腰抱得挺小心,还是吓得徐思婉花容失色:“唐榆!”
    她信手将蛋羹往门边的矮柜上一放,几步冲过去抱住念珺。念珺傻呼呼地还在笑,徐思婉气得狠狠一推唐榆:“你做什么!她还这么小呢,你也没点轻重!”
    “没关系啊。”唐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含着笑,抬手敲敲念珺的额头,“念念最喜欢这样玩了,对不对?”
    念珺一脸真诚地点头。
    “胡说八道!”徐思婉狠狠瞪他,抱着念珺坐回茶榻边哄了哄。不待她抬头再寻觅那碗蛋羹,唐榆便将蛋羹端了来,放在她手边的榻桌上。
    念珺果然饿了,小手一指蛋羹,吐出一个字:“吃!”
    唐榆立在她面前眯眼:“不给你吃。”
    念珺听懂了,小眉头皱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唐榆笑起来,伸手就又将她抱起,“来吧,叔叔喂你,你娘还有事没忙完。”
    念珺不记仇,这就又高兴起来了。徐思婉于是接着读她的书,唐榆一口口地喂念珺吃蛋羹。吃了小半碗,念珺心满意足地再度睡过去。唐榆怕抱着她挪动会再惊扰徐思婉读书,索性就一直这样抱着,等到徐思婉读完手头的地方志再抬起头时,念珺已不知睡了多久。
    “定了?”唐榆看看她。
    “嗯。”徐思婉起身绕到他面前,接过念珺,放回摇篮里去,“我记得吉源山里的几县,早先闹出过谋逆的传闻,只是没查出什么。”
    唐榆颔首:“有这事。”
    “无风不起浪。”徐思婉笑笑,“这回的蝗灾,听闻吉源山一带也受了灾。你让镖局送粮送钱过去,再多送些铁器,锅碗瓢盆都可以,随他们怎么用。”
    若他们得了东西之后愿意重新锻造成刀枪剑戟,和他们的镖局可没关系。
    “好。”唐榆先应了声,俯身给摇篮中的念珺掖了掖小被子,复又侧首问她,“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徐思婉眉心微微一跳。
    他仍自睇着她,眸色愈发深沉:“起先我以为你是为了卫川。我以为你是要放手一搏,赌那微不可寻的胜算,但现在看上去,只怕也不尽然。”
    徐思婉垂眸,一语不发地沉吟了良久,久到唐榆放弃了:“不说也没关系,只当我没问过。”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天快亮了,我去给你烧些水来用。”
    “唐榆。”她唤住他,他驻足,她又想了想,道,“我对你没什么隐瞒的,唯有这件事不能说,日后你也不要问了。”
    说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竟有些说不清的紧张。
    只见他一喟,背影连带着一松:“好,我知道了。”
    又几个月后,年关再至,宫里一片喜气,连冷宫里都得了些赏。
    除夕夜的时候,皇帝下旨大封六宫,吴昭仪终于晋了妃位,赐封号恪。莹淑媛同样晋至妃位,称莹妃。
    往后,低位的小妃嫔也有不少晋了晋位份,只是其中倒有大半是去年刚入宫的,徐思婉并不识得,便也不费什么心去打听。
    是夜,整方院子里,众人都整宿未眠。花晨早就带着宫人们包了许多饺子,唐榆自己动手画了花灯、编了灯谜,就这样一起玩了一宿。
    彼时念珺已走路走得很是利索,唐榆拎着个金鱼的花灯逗得她在院子里团团转。徐思婉只管闲坐在廊下看热闹,偶尔把念珺喊过来擦一擦汗再放出去接着玩。
    临近子时,含元殿那边遥遥窜起烟花照亮夜空,这边的院子里也跟着热闹了一阵。
    又过两刻,守在院外五丈远的小林子将院门推开一条缝溜了进来。
    今夜是他和张庆轮流在外值守,张庆一看只道他是过来轮值,又往嘴里噎了个饺子就迎过去:“行,你歇会儿,我去盯着。”
    小林子却摆手:“不用不用。”说着几步行至徐思婉跟前,一揖,“娘子,适才御前来了人,说陛下记挂娘子,让他们给娘子送个新年礼过来。”
    徐思婉闻言勾起笑,无声地伸出手,小林子会意上前,将那一方小小的枣红色锦盒奉到她手中。
    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精巧的白玉香囊。香囊是用整块白玉雕琢的,镂空的花纹工艺极为繁复,内里盛放香料的地方设计更为讲究,无论佩戴之人如何行走挪动,也可保证香囊不会倾洒。
    徐思婉对这礼物颇为满意,阖上盖子,一哂:“不错。”
    小林子见状,及时捧道:“陛下果然还是对娘子念念不忘。下奴听闻太后娘娘近来病情反复愈发厉害,想来娘子离开行宫指日可待。”
    徐思婉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旧将东西递给花晨,让她收起来。
    这样的礼物自她入冷宫以来,每一次节日时都会有。每一件礼他都备得并不大,却总很讲究,正是她想要的样子。
    她要的就是这样他这样时时念着他。这样深情,她不知究竟有几分真,或许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但不妨事,他念的越久,这情就越浓郁。
    能得他这份记挂,才不枉她从前忍着恶心讨好他那么久了。若不是他在床幔之中实在功夫了得,她只怕要觉得每次侍寝都是煎熬。
    .
    含元殿中的宴席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散,这本是皇帝该去与皇后共寝的日子,但因皇后身子不济,每每到这一日,她都会格外体贴。
    今日亦是如此,众人在殿外看完烟花,眼见皇帝显出困倦,皇后便含着笑开口道:“臣妾近来总觉乏力,只怕不好侍奉陛下了,不如就……”说着目光一扫,即点了个人出来,“莲贤仪服侍陛下去紫宸殿吧。”
    莲贤仪面色一喜,正要应声,却见皇帝摆手:“不了,朕喝多了,想静一静,都不必跟着朕。”
    语毕他不等皇后多说一句话,就提步走下了长阶。皇后神情怔忪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御前宫人们赶忙跟上,前呼后拥地护送皇帝回紫宸殿就寝。
    齐轩着实喝了不少酒,但回到寝殿躺下后,他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见不到思婉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相思之苦。
    他本也想过,自己或许过一阵子就能忘了她,亦或慢慢不再觉得她有多么重要。可她却总不经意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再熟悉不过的一颦一笑,现在只让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即。
    多少次,他都想去冷宫里找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却又怕给她招惹麻烦。
    这让他觉得,他变得有点不像他自己了。
    他从不曾这样畏首畏尾过,尤其是对后宫,他从未觉得后宫有哪个女人值得他这样瞻前顾后。
    可关乎她的事,他就是会禁不住地变得小心。
    他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这样的小心的,但他不忍心看她哭,也不愿让她难过。每每想起她在他面前啜泣的模样,他都会不忍。
    所以他只能盼着、念着,可盼得越久,他好像就越想她了。
    他会禁不住地拿其它人与她相比,继而觉得后宫里那些妃嫔越来越没有滋味。她们不如她生得美,不如她懂事,不如她善解人意。甚至就连床笫之欢上,她们也不及她分毫。
    将这些看得越清楚,他就越是觉得,她是上苍赐给他的。
    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
    再翻过一年,就又是大选年了。四月秀女入宫时,念珺已有两岁八个月,变得越来越能说。春光烂漫里,徐思婉带着她坐在廊下,她骑在徐思婉膝头面朝着她,却无心跟着她好好念那句“两个黄鹂鸣翠柳”。
    “为什么爹爹不能来呀?”她歪着头问徐思婉,问了一遍又一遍。
    徐思婉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她:“因为这里是冷宫,所以爹爹不能来。”
    念珺皱起眉头,咿咿呀呀地说了好几句话,徐思婉一时没听懂。等念珺说完,她把几句话的意思串起来想了想,才知她应是想问:“娘说爹是皇帝,皇帝什么都能做,为什么不能来冷宫?”
    “嗯……”徐思婉被她问住了,不知这样复杂的问题该如何与她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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