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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好看,我就信的。”她轻轻巧巧地笑,眼角却勾着三分俏。
    玉指缓缓地松开他绣着青鹤的宽袖,如一尾灵巧的小蛇般,钻进他的袖口,抚上他冰凉的手背。
    她抬起湿润的眼眸,透着朦胧的暧昧望着他。
    天尊真人塑像在旁,以肃穆的眼神高高俯视着他们。周遭是道经与幡卷,满篇皆是义理与克己。
    日复一日的修身养心,那是顾珩多年来奉为准则的大道。
    他悲绝的意识到。自以为被压抑在身底的情念。忽然如同一粒种子,在玉清阁溽暑的潮湿中,灵动而蓬勃地生根发芽。
    她的指尖还在他的皮肤上游移着,牵引起一阵难耐的痒。他侧身对着秦观月,喉头一滚,抿了抿干涩的唇。
    在师祖塑像前,他却忘了推开她。
    窗外,一声惊裂的雷声随闪电划破天际。
    雨声如倾盆灌落,砸在玉清阁的屋檐上。
    顾珩浑身一颤,忽然从这场幻梦中惊醒,猛地将手从秦观月细润的柔荑间抽了出来。
    顾珩神色不安地向门口走去,啪地一声推开木门,头也不回地离开,雪袍的衣摆被急促的脚步踢起又落下,仿似急促的浪花。
    雕花木门空荡荡地晃了两下,又啪一声阖上。
    顾珩孤身离开,毅然迈进瓢泼大雨中,于万昌门前,正好迎面遇上前来送伞的贺风。
    雨幕细密且急,贺风好不容易在雨中撑开伞,要将伞递给顾珩,却被顾珩执拗地拂开。
    “不必。”
    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惩罚着自己,为自己在三清前的不贞惩罚着自己。
    大雨中贺风看不清顾珩的神色,只听得见那声音压着怒火。
    贺风在原地愣了一下,便赶紧追了上去。
    倏地,顾珩似想到什么,脚步一停,回身时与后面贺风撞了满怀。
    贺风想要拾起被撞掉的伞,于是作揖请示:“丞相,我……”
    “你!”顾珩打断了贺风,语气中掺带着不容置喙的呵斥。
    黑云遮月,密雨如瀑,主仆二人被雨水浇了个透,细密的雨珠自顾珩的面上不断落下。
    顾珩似觉方才口吻不妥,便又平了平心气:“你去查查这一月的宫门出入名录,仔细秦国公府的动向,看看有什么人、什么东西进了毓秀宫。若是……”
    贺风颔首称是,不可察处,他偷偷打了个寒颤。
    秦观月未曾想到,这样的一场雨竟绵绵下了数十天。
    正在站在檐下观雨时,墨隐前来通报,道是城阳王在毓秀宫外的长廊等着她。
    “他来做什么?”
    墨隐为秦观月奉上青竹伞:“说是有甚么物件要给娘娘。”
    她不喜欢与城阳王来往。
    即便城阳王比起顾珩好接近许多,可他贵为皇胄,与她确有天壤之别。每每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秦观月总会生出一些低落的自卑。
    何况若真论起辈分来,他或许改唤他一声“嫂嫂”。他却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没由来的示好,赞她容貌,赠她珍宝,今日又在她宫殿外等候。
    于情,似乎难以接受。于理,似乎不合规矩。
    城阳王来的太突然。
    离开毓秀宫时,她小心地撑着伞,将裙摆仔细捻起,生怕雨水打湿了她新裁的裙。这是楚州新贡的料子,一匹值万金,阖宫上下也不过三四匹。
    这样做作的走姿,秦观月自己也不禁发笑和鄙夷,明明不在意,明明不喜欢,可是,无论是对他,还是他,自己都有种无来由的讨好和谄媚。
    只是她走得太有些匆忙,却没看见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偷偷留意着她的行踪。
    秦观月是带着些怨的。
    好不容易来到长廊,雨水虽没打湿了她的新衣,可多日的霖雨连绵,地上的积水贪婪地浸透了她脚下踩着的金绣履。
    陆起戎立于长廊之下,怀中捧抱着一个花纹繁织的盒子。
    见秦观月身影渐近,陆起戎唇角扬起愉悦的笑意。
    “娘娘安。”
    秦观月匆匆走到廊下,只是稍扬了扬黛眉,算是对他的回应。
    陆起戎也不恼她,仍是笑吟吟的,虽寒雨侵身,但他眼中似有春风拂过,足以暖彻人心。
    “近日梅雨,宫人躲懒,往来稀疏,娘娘不必心生介挂。”
    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明朗的人,敢于月下不合礼数地拦下她,却又在今日细心地体察一些繁复的规矩。
    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秦观月不解,但碍于城阳王的身份,她不得不与他多应付上几句。
    “王爷言重了,我与王爷——”秦观月又觉失言,她不该将二人比肩而谈,无端生出这些念想。
    罢了。
    “王爷今日冒雨前来所谓何事?”
    “前些日子我奉陛下之命,于宫外金铺为公主们采买一些时兴的花样玩意。正巧路过城北的巧心斋,便买了一盒——”陆起戎掂了掂手中的盒子。
    秦观月这才发现,陆起戎的衣服湿了大半,可怀中的那盒子却一点儿雨水也没沾上。
    秦观月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往日在秦国公府,她曾听府中的下人们提起过,城北巧心斋的点心乃是燕都一绝,只可惜价比黄金,让她不可攀想。
    “我知晓娘娘自进宫以来,便不得见双亲。也是宫中有规矩,除非娘娘怀有身孕,母家人才可进宫探望。我便带些宫外的糕点,聊作慰藉。”
    看秦观月眼中似淌过悲色,城阳王惊觉此言不当,恐怕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补充道:“或是近些日子秦国公琐事缠身,抽不出空。我若得空见了秦国公,必代娘娘一句安。”
    秦观月心中不禁泛起丝酸楚,一是想起了尚不知是否安好的娘亲,二是为城阳王如此待她。
    可城阳王哪里知道,她并不是什么秦国公府的贵小姐,而是一个假明月呢?
    秦观月垂下眸,长睫微微颤动,似如蝴蝶振翅:“王爷,近些日子听说陛下正为王爷议婚,已选了几个上佳的世家小姐。王爷不该再将心思费在这些地方了。”
    虽然城阳王待她不薄,秦观月心中也有些动容。可眼下城阳王毕竟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她弃不了顾珩,也无心与城阳王再多纠缠。
    听到这句话,陆起戎的眼色黯淡了下来:“你觉得这些是白费心思吗?”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合体统。目光落在栏下的落雨芭蕉上,不禁喟叹。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
    “小窗闲对芭蕉展。”秦观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这下一句。
    陆起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噢?你也读诗?”
    秦观月讪讪地垂下眸:“不过是在闺中浅读过几句罢了,不敢同王爷一辩。”
    其实她不过是在秦国府为姬时,曾听秦小姐念过几句,便一一学了下来,反复诵读,才有了今日从容的回复。
    溽热的时节,秦观月看见陆起戎脖颈处也蒙上一层细汗,他的眼中流露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
    她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便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王爷,雨路难行,还是早回吧。”
    陆起戎的眸子只在一瞬暗了下来:“罢了。我便不叨扰娘娘了。”
    他将点心搁在廊中长凳上,作揖后快步离开,临快出廊的时候又回个头:“那夜的耳坠,很衬你。”
    陆起戎想让秦观月知道,他那天晚上看见了。
    秦观月分明戴上了他送的耳坠,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她还是这样一幅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记得第一次在大殿上看见她跳舞的时候,她如小鹿般怯懦,却又像秋草般韧劲,令他眼前一亮。
    陆起戎发出一声低叹,转身就要走,却被秦观月的一声“王爷”叫住了。
    “王爷。”
    秦观月将那句“我不值得”咽了下去,改为一句“王爷慢行。”
    秦观月回到毓秀宫中,将点心分给了下人。
    墨隐这时从殿外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在秦观月耳旁低语了几句。
    “什么?疯了?”
    作者有话说:
    1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出自吕渭老《薄幸·青楼春晚》
    第20章
    秦国公府的刘妈妈疯了。
    墨隐告诉秦观月,几天前,刘妈妈家中进了一帮流匪,劫走了刘妈妈的女儿。就连秦国公府在暗中派人找寻,也不见下落,刘妈妈一时受了激,变得疯痴起来,整日抱着个绣花枕头叫女儿。
    本以为这姑娘被流匪掳去,即便不死也残,谁知几日后竟完完整整地被送了回来,就是接连几天灌了许多避子汤,一时伤了元气,恐怕再不能生育。
    秦观月听后,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有所思。
    近年来燕帝作恶多端,十六州的确常有百姓不平,难以生存,只得结团为流匪生乱。
    可这毕竟是在京畿,防守严明,何况纵有流匪生乱,又怎会不去劫那些高门大户,反倒只劫了刘妈妈一家,且连国公府的人都寻不出下落。
    想想便知,放眼燕都,能有这等本事的,恐怕只有一人。
    秦观月向窗外看去,正是用膳的时分,牖外细雨连绵,长街不见人影。
    确像是私会的好时候。
    若只留在毓秀宫中孤芳自赏,岂不是辜负了这一身新衣?
    秦观月换上新鞋,撑伞迈进了细雨夜。
    清平观每逢雨夜则更显幽寂清冷,贺风为顾珩多添了一盏油灯,摇曳的豆烛如潮波般缓缓徐之,照亮了顾珩掌下的案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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