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二伯母可不跟他好好说,她没好气道:“他都动手打人了,我还跟他有话好好说?他敢欺负我儿子,我今天必须要个说法!你给你们店长打电话,让他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店里一个月给他开多少工资,他是不是花了个精光。好家伙,还欠着我家好几万块钱呢,问他催债还敢打人,真不知道我那弟弟弟妹怎么养出这么个缺德玩意儿!”
她说话极难听,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根根细长的针,扎进人的皮肉里,虽不至于鲜血淋漓,却让人刺痛难忍。
戚美菱对应煦展开了全面调查,怎么不清楚他的过往?看过那厚厚一叠报告,她的心里已经生出十二分的心疼,对于这孩子近两年的经历,她实在不忍回顾。但饶是她已经有了了解,却怎么也想象不到,那寥寥几句的窘迫真正落在应煦的身上,是这样刻骨的难堪。
她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其他,在那一刻,她只剩下母亲的本能——她要护住她的孩子,护住被她弄丢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却在此刻,应煦终于说话了:“应二伯母,您记性好,我们家当初问您家借了多少钱?”
应煦的声音十分坚定,他的意志显然是强大的。那平静的声音安抚了戚美菱的情绪,她迟疑了一瞬,被应秋实按了回去:“美菱,交给小煦。”
那孩子不会愿意他们看到他的狼狈,更不会乐见他们替他摆平问题。
戚美菱听懂了应秋实的言外之意,揪心地坐了回去,咬住红唇。
应二伯母对此浑然不察,听了应煦的话,她只觉得阴阳怪气,便跟着怪里怪气地说:“也不多,十万块,不够治好你爸妈的病,买墓地也只够买几抔土,你这个小少爷当然看不上。但那笔钱总归是我一家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你欠钱不还,总得给个说法!”
应煦听不得她提自己的爸妈,还是以这样的语气。
“钱是去年前年断断续续借的,累计十万块没错,我至今还欠多少?”
“怎么,这种事还要我提醒你?”应二伯母的声音骤然拔高,“你还欠我家五万,还欠五万,我告诉你了,你倒是还啊!哦,不对,现在可不止五万了。除了这笔欠款,你还得赔偿我儿子一笔医药费,不然我跟你没完——”
应煦打断她的控诉:“是啊,一年多的时间,我给你家还了五万块,这还不足以表明我的态度?你不用指摘我的家教,我爸妈教过我,欠别人的要及时还,我一直是这么做的。除了上学,我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打工,攒下的钱除了交学费,都拿来还债,我自认无可指摘。”
应二伯母竖起眉毛,想要辩驳什么,应煦提高音量,把她的气势压了下去:“但既然二伯母你今天找来了,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
“第一,你既然催着我赶紧还债,为什么要影响我的工作?第二,你有没有教过堂哥什么是「尊重」,你今天替他出头,说我不该打他,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挨打?他对我朋友满口污言秽语,说我养野男人,养小白脸,不给你家还钱,这是该对自家亲戚,该对自家堂弟说的话么?!”
应煦气势一盛,应二伯母顿时哑了火。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吵架的本领都是在街坊邻居的摩擦中锻炼出来的,没别的巧,一靠说话难听,二靠胡搅蛮缠,三靠嗓门大。现在碰上应煦这样挖坑来埋她的,拼嗓门又拼不过,顿时急赤白脸,说不出话了。
应博见他妈吃瘪,不禁急了:“你……”
应煦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用激动的声音盖过他的话:“怎么,堂哥又要羞辱我的人格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花你家钱养野男人的老赖,别说我做不出这种事,就凭二伯当初对我们家的照拂,就凭他那句钱不急着还,要我好好的,我就是饿死也做不来欠他钱的事!我还是那句话——钱我会还,一定会还,你们要想我赶紧还钱,请马上转身出去,我要继续工作了。”
听了这样一番话,吃瓜群众哪里还有不懂的?他们纷纷议论开来,对着应二伯母和应博指指点点,觉得这两人也是离谱,这么步步相逼,真要把人逼上绝路?
听这话里的意思,那钱还不是这位「伯母」做主借的,是人家伯父借出来的,拿这个做人情,还说人家死去的爸妈,真是不积口德。
那些议论细若蚊呢,混在欢快的乐曲中,应二伯母并不能听得真切。
但她莫名觉得那一双双眼睛都在排斥她,那一张张嘴都在议论她,那伸出去拿奶茶杯的手都像是在对她指指点点。
她是来找应煦麻烦的,怎么反而让自己身处尴尬的境地了?她脑袋发懵,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输!
于是捡了最恶毒的话去骂应煦:“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真是有妈生没妈养,你妈没教你尊重长辈么,还敢说长辈的不好!”说着猛然朝应煦扑去,竟是作势要和他扭打厮闹。
小明吓了一大跳,忙喊:“你干什么!”
奶茶店里的众人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紧张时刻,几个西装男人闯进奶茶店,一把将发疯的女人挟住。应博被那几个西装暴徒煞住,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嘛!”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几个西装男却全然不理睬他,望向不远处的应家夫妇。
“先生,夫人,你们受惊了。”
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小明忍不住咋舌惊叹,这一晚上真是跌宕起伏,他小半辈子都没这几十分钟来得精彩!
应二伯母见西装男们问候应秋实和戚美菱,反而有了目标,使劲挣扎起来,嘴里嚷嚷着:“放开我,赶紧放开我!你们这是限制人生自由!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戚美菱对她的泼辣视若无睹,只道:“道歉。”
“道什么歉?”女人的挣扎稍停片刻,还在状态外。
“跟应煦道歉。”
戚美菱说着,望向应煦,眼里的痛惜几乎要溢出来。
应二伯母听了这话,骤然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这是我们的家事,我做长辈的还说不得他了?你是她什么人,你管他那么多,你包养了他?要替他出头?不是么?表情这么难看。你既然和他非亲非故,管我们家事干嘛,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住嘴!”应煦恨声打断她的讥嘲,不想再听见她对维护自己的人说那样难听的话。
他很感激应夫人替他出头,他们明明才见过一次,但她愿意帮他。
有时候,有些人,相处得再久,也不是真的亲人。
还有些人,一见如故,就是投缘。
应煦这样想着,见应夫人还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正想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却见女人眯起杏眼,语气含怒:“我怎么和他非亲非故?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事我自然要管!”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作者有话说:
来个惊喜加更,要准备开启团宠日常了——
喜欢文文的点个作者收藏吧,么么哒!
第31章
应煦作为当事人都不免错愕。
“应夫人……”
望着与他面容相似的女人, 应煦只觉得心口像被乱麻填满,那麻草使劲长啊长的,塞住了他的喉咙口, 堵得他说不出话。
就算是替他解围,也不必说这么离谱的话吧?
应二伯母也觉得离谱, 饶是被保镖扣着,受慑于戚美菱的气场, 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你真是病得不轻!这是我的侄儿, 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 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你脑子没坏吧,在这儿乱认什么亲戚!”
戚美菱听了她的话,怒意更盛:“你既然认他是你侄儿,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为什么行事不留余地, 说话这么难听!”
应煦没料到她怒气勃发,却没有一句是替自己争辩, 反而一直为他叫屈。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应二伯母的作为——他早就认清了这些凉薄的亲戚, 但在应夫人为他控诉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鼻子一酸,心里难受得厉害。
原来,在爸妈死后, 还有人愿意张开翅膀保护他……
迟先生是这样,应夫人也是这样。
应煦更觉得自己不能忍让,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二伯母,作为晚辈, 我理应让你三分。可你现在影响奶茶店的生意不说, 还出口辱骂应夫人, 她要是让保镖把你丢出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是,什么丢出去?
人家未必有这个打算,她的好侄子倒是给人出主意了!
应二伯母懵了片刻,奋力挣扎,同时怒骂出声:“什么丢出去?我看你们敢!我这把老骨头了,丢得不好摔了伤了,我让你们负责到底!”
应博也在一旁附和,一时间奶茶店又热闹起来。
戚美菱听应煦并不在乎这母子俩,已然没了顾虑,哪里会在意他们是什么反应?语气一扬,朝几个保镖吩咐道:
“污言秽语,脏人耳朵,把她丢出去!”
几个保镖得了指令自然不会含糊,不一会儿杀猪似的嘶吼便被拽出了门,紧跟着是一声「唉哟」,应二伯母摔了个屁股墩儿,赖在奶茶店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苍天啊,为什么这么对我们母子!应煦你个丧良心的,你欠钱不还就算了,你还撺掇别人把我们往外撵,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摔散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应博整个儿看傻眼了,如今回过神来,才往奶茶店外冲。等他冲了出去,见他妈还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路人打量她就罢了,连他也变成了动物园在逃的猴子,任人观赏,顿觉尴尬至极,一张黑脸臊得通红。
应二伯母可顾不上他的心情,扯着嗓子干嚎,嚎得像山歌似的:“我真是命苦啊,嫁鸡嫁狗,嫁给这么个见天补贴侄子的老东西,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要把一个钱掰成两个用,要个债还要被欺负!”
应煦听她颠倒黑白,只觉得可笑。
他这个二伯母素来强势,应二伯挣的钱都抓在她的手里。当初应二伯要给他家借钱,她是一万个不同意,后来还是应二伯硬气,跟她大吵一架,又保证了不会短少家里的开支,她才捏着鼻子答应。
十万块是不少,但应二伯家还不至于为这一笔开支而变得拮据,应二伯母捶胸顿足时露出的那枚玉镯就是她新添的饰品,在衣着打扮上她也从不亏待自己,虽然身材痴肥,穿的倒是千把块的品牌折扣服装。
戚美菱是连听都懒得听,她看向保镖队长,微蹙柳眉:“让她闭嘴。”
保镖队长应声出去,不过片刻,外面的嚎哭声止住了。
应煦不免好奇,不知保镖队长和那母子俩说了什么,他往玻璃门外看去,只见应二伯母一个激灵从地上滚起来,拉着应博便如过街老鼠似的逃开了……
奶茶店里重归清静,应煦终于分出心思去看戚美菱。
“谢谢您,应夫人。”
戚美菱一双妙目望着他,眼里的情绪复杂难明:“我们之间何必说一个谢字,我……”
应煦也被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感染,心变得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您太客气了,应夫人。该谢的必须要谢,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
他说这话时,分明看到戚美菱眼波微颤,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变成了点点泪光——她似乎要哭了。
应煦不想看她哭。
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理智在此刻熬成了浆糊,应煦听见自己说话了,那声音却嘤嘤嗡嗡,教他听不真切:“只是那种话还是别说了,我妈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她才去世一年,听您那么一说,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她。”
说这话时,应煦的手指颤抖,眼睫颤抖,心也在颤抖。他和爸爸妈妈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能不清楚自己的爸妈是谁么?就算应夫人和他再像,她怎么可能是他的母亲?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他一步一步把她送进陵园,他还能不清楚么?
——他已经没有爸爸和妈妈了。
想到这里,应煦心头大恸。泪水积蓄在他的眼眶里,不安分地往外冒,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哭。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压下他浮动的情绪。戚美菱把声音放柔,语气里满是疼惜。
“傻孩子,你认回我们,只会有更多人疼你。我们并不是要割裂你的过去,但你看着我,你真的不会感到疑惑么?我们母子长得这么相像。再说了,你见过哪家认亲还能认错人的?”
电视里就有。
有很多。
再说了,既然认亲不会认错人,当初怎么会把他弄丢?
应煦想要这么说,却惊觉自己走进了戚美菱的思路里。他猛然清醒,觉得自己得先想想清楚:“应夫人,请您不要再说了,我现在脑子很乱。您说这些肯定有您的依据,但是这种事,我需要冷静下来再慢慢思考。”
他那佯装理智的假面根本无法维持,说着说着尾音便开始颤抖,所谓的理智也在瞬息崩裂,碎成了一片一片。
“我从小在我爸妈身边长大,我的爸爸是应凯同,我的妈妈是张翠芬,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从小到大我填了那么多个表表册册,我的爸爸一直是应凯同,妈妈是张翠芬,怎么会变呢……”
怎么会变呢?
多年的认知在此刻摇摇欲坠,应煦不能接受。他那番喃喃自语与其说是跟戚美菱说话,倒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
戚美菱闻言心疼坏了,要把应煦揽入怀中,却被应秋实按住了肩膀。
“美菱。”应秋实的声音沉沉的,抚在戚美菱的心上,又用深邃的眼眸凝视应煦,“小煦,这事不急。你先冷静下来,理清思绪。等你愿意听的时候,我们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