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才二十岁,在一所很好的大学念建筑专业。这个专业是家人帮她选的,她并不喜欢。
可一如往常,她沉默地接受了。
哪怕她不喜欢的事,她也会做得不错。很早以前她认为,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如果只是想做到七十分,那就不需要什么天赋,认真用心即可。
大多数人连六十分都大不到,却埋怨自己没有天赋。
书念到大二,她却越来越苦闷,明明生活十分顺利——她出身良好、学业优异、家人健康,学校的表白墙上隔三差五就有人“寻人”,配图常常是各种角度的她的照片。
陈溪当然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虽然不到大美女的级别,但从小学到大学,年年都会冒出那么一两个追求者。
白飘飘有云:“你得小心点,你有温婉的气质,坏男人最容易被此吸引。”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带给陈溪多少自由,如同一张从外向内、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绞在其中。她的家教严,不允许她谈恋爱,将她教得善良又闭塞。
下学期时,她被室友拉去剧场玩,陈溪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她对音乐剧根本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剧目是经典的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
舞台被灯光染成红色,星星点点的白光照下,女主角茜茜公主与死神亲密相处与较量的一生被尽情地展现。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因为我只属于我自己,
若能乘着秋千飞翔,
若能在冰上漫步,
随心所欲地想象着这样的冒险,
是多么的奇妙与梦幻。
但请理解我,
如果我不真正去冒险,
我就不再是真正的我……”
陈溪后来看过无数遍这出剧目的录像,每次看时都会哭。那天也是,散场后她没走,身旁突然有人递了纸巾给她。
“《伊丽莎白》的主题曲《我属于我自己》,我也无论听多少次,都会很震撼。”
陈溪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西装礼服,瘦高、优雅,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都不知道,”陈溪腼腆地笑了笑,“真好听。”
“我是肖至诚。”
“陈溪。”
之后的事,就像一颗小小的火星点燃了库。陈溪开始逃课,频繁地上音乐课,不顾所有人劝说“音乐都是从小就要开始学的,二十岁才开始学,也就是业余水平”。
她勉强维持着不挂科,更多的时间,她与肖至诚在音乐教室见面。
他总是夸她:
“你的感情很好,你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处理歌词。”
“这句的重音处理,你一下就把态度唱出来了。”
“你缺的只是训练和一点点的技巧。”
“你是我见过声线最棒的女声……”
那是陈溪一生也无法忘却的美好画面,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将肖至诚与他的大提琴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在悠长的音乐声中,她默默地脸红了。
然后,他平静地告诉她,他是胃癌晚期,打算保守治疗,他的家人们也都支持他。
“我也想过为什么是我,但我想,上天给了我这么好的礼物,当然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他抚摸着大提琴,那温柔的笑容仿佛一碰就碎,“后来我想,我没有什么遗憾,我这一生,想要的都得偿所愿。陈溪,要为自己的心而活。”
他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陈溪走到他面前,仰起脸亲上他。
肖至诚绅士地虚扶着她的腰,任由她小狗似地咬了几口自己——她根本就不会亲吻。
“你喜欢我吗?”
肖至诚望着她的眼睛,无奈地微笑,“我比你大十岁,还半只脚踏进了坟墓。”
“我喜欢你。”
“嗯,”肖至诚将她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谢谢,这让我更觉得好受了一点……就好像我的一小部分,能永远活着。”
大三那年,他就去世了。葬礼的前一个月,他寄来很多明信片,他带着他的大提琴在剧场、街头、酒吧、贫民窟、足球场……上演出,一首接一首。
他们从没在一起过,陈溪却总回忆起那个吻,又懊恼自己没有发挥好。
毕业后,她的同学们都去了相关行业与国企,而她毅然决然地转行,饿着肚子做音乐剧。
她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理想,她只是想……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而见到肖辞寒,则是一个意外。她一直知道肖至诚有个弟弟,但没想到他弟弟竟然是与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那天她作为一位小演员,被白飘飘拉着去参加一个“大咖”的婚礼。
那正是蒋维琴的婚礼。
肖辞寒那天喝了太多太多酒,他的醉相太好,以至于没人察觉到他醉了。他抢到了捧花,出于某种自尊,他不愿意表露出颓败和失魂落魄。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随意拉了一个卷发女孩,把捧花塞到了她的怀里。
而看到他的眼睛时,陈溪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
她被他牵着,一路走到了六楼的酒店房间。
当时并没有做什么——因为肖辞寒一直在洗手间吐,然后睡在浴室的瓷砖上。
陈溪无奈地处理了秽物,费力地脱了他一身酒气的衣服,喂了他一些蜂蜜水后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搬到沙发上,床上她实在是扛不动。
唯一的收获是看到他钱包里有一张全家福照片,第一排站着两个小男孩,一个优雅地靠在放着大提琴的椅子旁,陈溪用手指摸了摸相片上这男孩的脸,莫名就心情愉悦,忍不住微笑。
至于另一个,拿着两把玩具枪,耀武扬威地指着镜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发S子弹,把摄影师打飞。
陈溪瞥都没瞥一眼另一个男孩,而是用手机偷偷把肖至诚小时候的照片拍了下来。
在她心里,她总觉得肖至诚还在全世界的各处演奏着。
后半夜,陈溪也困了,就在房间唯一的一张大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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