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宿鹭只当这是梦,从善如流地回答:“当然记得。”
“那——”
宿鹭继续说:“你、我,还有前面那个被按在门上的男生,不出意外的话,是车祸中唯三的幸存者。”
她的目光从司机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回收,认真扫过每一个人。
听闻鲜活的生命消逝终究不是件舒坦事,哪怕她和这些人只是萍水相逢。
能以这种方式默默补上迟来的告别,或许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不是的。”女孩急切地纠正,“他们没有死……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时空里的这车人已经死了,但这个时空的他们还活着——而我们会反复经历这一切。”
久病信鬼神,宿鹭早就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是说,地缚灵?”
安全锤被夺下放回原位,警报的残音仍留在耳边,女孩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好像宿鹭说出了什么叫人心底发寒的猜想。
极端恐惧下她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声音颤抖:“也许是这样……但先抛开这个可能性。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我们进入了循环。”
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五月的热风从窗户的空洞涌入车厢,被按在车门上的男生无奈又好气地不住嘟哝。
嘉林数年与「文明」「治安好」等评价挂钩,这种级别的车闹极为少见,众人的注意力均放在他身上,没人注意角落里有两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分享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这是你的第……”宿鹭掰了掰手指,发现难以数清。
随后灵光一现,她顺势握住左手食指往后一折。清明梦体系中有「验梦扳机」的说法,例如掰手指、咬手指等,就是最简单的扳机。
如果真的是在梦中,那么她的手指可以毫不费力朝后折直到贴上手背,手指也会如同橡皮泥一样被牙齿一咬到底。
可现在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宿鹭不由开始相信女孩的说法了。
或者说,她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在梦里了。
“在此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想起上一场「梦」,炽热的气浪仿佛仍灼烧着皮肤,晕眩感重新升起,“你的上一次循环里,那个男生是不是试图抢方向盘,然后车很快就爆炸了?”
眼见女孩疯狂点头,宿鹭心里一沉:“可我所经历的和你们不太一样。上一次车辆爆炸后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是你以遭遇色狼为由带着两个人下车的那次。在那里我收到消息,前往警局配合调查,在途中睡着后才进入了这一次的循环。”
“也就是说。”女孩垂眼思索片刻,“对于你而言,成功下车的那次才是「真实的世界」,之后所有的循环,都更像是一场梦。”
她有些失神:“那我呢?”
一次次在驶向死亡的公交车上醒来,折磨永无止境,死亡不再是解脱。
光是想一想宿鹭就觉得心酸,她刚要出声安慰女孩儿,就见对方右手成拳停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她来碰拳。
她试探地用拳头碰了碰,听见女孩说:“不管怎样,人多力量大,再加上队伍里有姐姐你这个bug,走出循环是迟早的事。”
“加油!”鼓了鼓腮,女孩为两人打气。
“呃……”宿鹭掀起眼帘,撞入一对小鹿般清澈沉静的眼里。
“加油。”她说。
公交车滑向对面的油罐车。宿鹭身子前倾,用胳膊挡住了女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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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V副驾驶上,宿鹭睁开眼。
导航播报着前方路况。
“醒啦。”闺蜜说,“这么多年你在睡眠方面的控制力一点儿也没退化——马上就到警局了,准备一下吧。”
警察等候多时,二人停好车来到门口,立马有几个人迎上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证件:“是宿鹭吗?我是市刑侦支队的张成,我们进去说。”
医院和警局,向来是见证世情冷暖的地方。
等候室坐了不少人,有限的空间里一片愁云惨淡。闺蜜见不得这种场景,生理性地,眼眶当场就红了,最终拗不过宿鹭,在等候室外坐下。
“坐。”张成拉开椅子,自己在桌对面坐下。
旁边人递来一杯水,宿鹭道了声谢,卸下双肩包放在身侧,看向张成。视线相交的刹那,她下意识提起了戒备。
这是个专唱红脸的老江湖。
稍后她暗自笑自己太紧张,自己下车的原因是为了帮助遭遇色狼的女孩,于情于理都没有值得怀疑的部分。
反倒是那个女孩,在这条时间线里。在警方看来,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不用紧张。”张成温和地笑着,“只是问几个问题:我们调查监控发现。在发生车祸之前,公交车违规停车,放了三个人下车,你是其中的一个。”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在那时候下车吗?”
警察递给她的是杯温水,宿鹭握着纸杯,在嘉林的五月,从手心微弱的温度体会到一丝难言的放松。
她平静地说:“那个蓝衣服的女孩声称遇到了色狼,我看她实在害怕,决定陪她下车。”
“可是监控显示,你们下车后便各自离开,并没有前往派出所。为什么?”
“这得问那个女孩了。”宿鹭说,“路程的前半段我一直在睡觉,直到被争执声吵醒。所以兴许是两人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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