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自己作出的极其敷衍的解释是夜宴之后回府路上遇见的,见初幼可怜便将她带回来了。
当日陪同进宫的奴仆们听闻此言,面对众多前来八卦讨证的人,厚着脸皮心虚地回应。
“啊对对对。”
尽管几乎没人相信孟清的话,但府中众人与这位新来的小姑娘相处得倒是很融洽。初幼天性聪颖活泼,长得也是乖巧可爱,尤能讨人喜欢。而亲王府中的下人也多是随和好相处的脾性,冲着他们经常怀疑和抹黑自家主子却还没辞退或杀头就可以知道这点。
此外她们在注意到王爷身边的小兔不见了后(对此孟清也给出了解释:在外乱跑被人抓走做成麻辣兔头了),总是会觉得玲珑活泼的初幼和曾经那只雪白毛绒的小兔很像,由此大家对初幼显得更加怜爱了。
在自家府中,关于初幼的事已经交代清楚了,但是不知为何宫中也听闻了这边的动静,知道孟清夜宴后带来一位神秘的美人回府,于是他就被孟钰再次请进宫。
孟清把那蹩脚的解释又给孟钰说了一遍。却不想对方冷着一张脸让他赶紧实话实说。
“喂,我都说了路上捡的,路上捡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啊?”
孟清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端详着房梁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龙。
“你这姿态是在藐视君威吗?”
孟钰皱起的眉间布满的严肃之意,双眸好似深井,藏匿着冷冽和愠怒,他就立在书案之后,双手垂在腰侧,将攥紧的拳头掩于宽大的袖间。
孟清慢悠悠地朝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坐直了身子。
“你是皇帝你了不起,你坐龙椅,流放我出城。”
孟钰神色一滞,佯装起的怒意略有破功之相。
“好好地你怎么又说起这个,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在乎,你乐意,你出城玩了一年快活得赛神仙吗?”
孟清又是一声冷哼,抬着眸子与孟钰对视上,转回了原来的话题。
“我再说一遍,我带回去的女人并不出自于宫中。”
孟钰心中微沉,他在意地是孟清故意岔开出城的话题,想来他还是对此无法释怀。孟钰眸色稍微柔和了几分,既然今天是来问他宫女之事,就暂时不要为过去的事烦扰。
“你可知夜宴过后宫中便缺少一位宫女?”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带回府的那位。”
见孟清还不承认,孟钰轻笑一声,从桌上拿出一物,“那你看看这可是你的?”
一枚小小的玉石躺在孟钰手心,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之色静静地落在孟清脸上。
可惜孟清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察觉到孟钰一口咬定他从宫中带走女人时,就知道孟钰手上必然有什么可以下次定论的证据,而这证据只有可能是他当日击晕树下偷情两人的玉石。
但是那名宫女不见了?
“玉石是我的,没错的话应该就在清凉亭的假山附近。我那日出宴会带着幼…小不适的团子呼吸新鲜空气,正好在那边遗落了玉石。”
孟清从容地靠在木椅上,目光坦荡地与神色不明的孟钰对上,反问道:“你难道就凭此怀疑我?”
孟钰沉思了一瞬,将手上的玉石抛给孟清。
“宫女失踪无论是否与你有关,都只是小事,若真是你…”
“真不是我。”孟清打断。
“我说若真是你,也并无大碍。召你过来只是想提醒你行事要小心,不要留把柄,”孟钰扫了神游的孟清一眼,叹了一口气,“还有,团子是谁?”
“我的兔子。”
“……”
“算了,你回去吧。不过你刚才都这么说了,容璃下月宫内摆宴,你把你带回府的佳人也带进宫来聚聚吧。”
“嗯哼。”孟清应了一声,随后又想到什么,问了一声,“定北候家的小公子,那日也赴宴了?”
“嗯?对他有点印象,就坐在定北候旁边,眉宇间和他倒有些相像,”孟钰抬眼看了一下孟清,恰似不在意地问道,“提他干嘛,难道他和宫女失踪有关?”
孟清察觉到孟钰目光中的尖锐,掩去自己脸上一瞬的深思,摆摆手。
“反正和我无关。臣告退了,回家陪美人去了。”
归府途中,孟清碰巧遇见了几位好友,他们极其熟络地邀请孟清去明月楼喝酒吃饭。孟清倒也没推辞,从一位友人手里“优雅”地顺过一把昂贵的白玉扇子便轻摇着应约同行了。
城里茶楼酒肆客栈食馆中,最有名的当属明月楼,楼高四层,红木为梁,顶上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颇有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势。
四楼专设有独间,分里外两室,一帘珠玉薄纱将其隔开,里层厢房摆有一桌,外室则有香木作栏围出一地,靠栏边铺设一张较大的迭席,上架一小桌,可供饮茶取食。
他们一行人现身处的就是明月楼第四层的雅间,也是他们过去常常集聚之地。孟清捏着精致的杯盏,身体后倾靠在外室的栏杆上,微眯着眼,目光游离地徘徊在内室好友的身上。
一年前,孟清可是云朝国声名显赫的被打上“放浪形骸”标签的贵公子,他和宋玉一行人整日在王城里醉酒享乐。众人不敢对其有任何非议,一来他是皇帝的弟弟,地位显贵;二来他手握兵权,为云朝国御敌和征讨都立下了不少功劳。再有就是孟清虽表面行事浪荡,却也没做过什么胁迫或损害百姓的事。众人对这位小王爷实际印象倒也不坏,尤其是城内还有不少怀春少女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其看上,嫁入端亲王府成为王妃。
“阿清,想什么呢?”
宋玉见孟清独自一人站在外室,不免走了过去。
“没什么,只是感叹好久没到这里来了,竟然还有几分陌生。”
宋玉望着孟清,短暂地沉默了一瞬,他也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打量内景,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皇上那边怎么安排,你还是…”
“现在是闲散王爷罢了。”孟清笑着摇摇头,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语气平淡,不掺任何情绪,“这样也好,往后就在王城内生活,不愁吃穿,也不受兵戈战事纷扰。”
宋玉叹了口气,微微仰头望向夜空。
夜色沉沉,站在高处时,只觉得天幕和大地离得并不是太远,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但点缀其间的星星兀自闪着光,似是在天幕的最深处,要人只可望,不可亲近。
“皇上也是为你好。”宋玉望着远处一颗明亮的星星,出声宽慰孟清。
孟清不置可否,伸手拍了拍宋玉,轻笑着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对孟钰的一切安排都表示服从。”
说完,不等宋玉再有所表示,孟清便起身离开外栏,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和其他好友道别。众人纷纷挽留孟清,邀他等下一起去暖香阁看新晋的花魁拨弦弄曲。孟清笑着解释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下次自己作东宴请他们再聚。
宋玉依旧站在外栏,向下看着孟清远去,未有再回头的身影。
“宋玉,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喝酒。你等下去不去暖香阁。”
“他怎么会不去。他可是鸣琴姑娘的座上客。你说是不是,宋玉?”
“是。”宋玉笑着应了一声,目光从天地交融的昏沉一线处离开,进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