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苦恼
谢薄声:“胡闹。”
这是新年后,他第二次说这个词。
“这种事情不是强迫不强迫的问题,”谢薄声镇定地剥开水煮鸡蛋,剥好的白鸡蛋放在小碟子中,拿着鸡蛋壳放到口中,“还记得我上次教你的词语吗?掩耳盗铃。”
小桑葚都快贴到他脸上了,她晃晃尾巴:“铃铛主动送上来给你,就不算盗啦。”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足以让谢薄声看到她浓密美丽的睫毛,感受到她细微的、如花瓣的呼吸。她浅色的眼睫让谢薄声想到昨晚她的柔软猫尾。在这样的注视下,好似千万条玫瑰气味的猫尾沿着他的身体缓慢向上,延伸,卷曲,他微微挽起的白衬衫衣袖,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规整的西装裤,梳理到一丝不苟的黑色头发,凸出的喉结,垂下的眼睛,干净的唇,这些东西似乎都被猫猫的尾巴尖尖触碰着,抚摸着。
谢薄声微微后仰。
在小桑葚的卷发触碰到谢薄声的额头前,他沉默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轻而缓的一声,椅子底部和地板互相摩擦,发出压抑的、让人不安的声响。小桑葚没有动,仍旧保持着双手撑着桌子的姿态,没有美瞳的遮盖,她的异色眼睛完整地出现在谢薄声面前。清晨的光芒柔柔透过落地窗,她的瞳孔慢慢扩散,漂亮的金色卷发已经渐渐到了刚刚触碰到肩膀的长度,努力吃下的那些补充品让她的头发恢复了光泽和明亮,而随着她的呼吸,垂到脸颊的一小缕金色头发也开始轻轻摆动。
她看着镇定的谢薄声。
谢薄声一双洁净的手背凸出淡淡青筋,他抽出餐桌上搁置的纸巾,距离远,他保持不动,只用两根手指夹住,呲啦一声轻响。小桑葚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猫耳动了动,淡色睫毛下垂,她看着谢薄声漂亮修长的手指,看着他手背上淡淡的红,看着他泛白的指尖。
看着谢薄声用这张纸遮住唇,他将刚才误食的蛋壳吐出。遮盖着,和纸巾一同放在干净的白色小瓷碟上。
小桑葚问:“如果我能成功强迫你,你也会有负罪感吗?”
“前提条件是你成功,”谢薄声笑了,他笃定地说,“小桑葚,你认为猫可以压制住人类吗?”
是一个让骄傲猫猫犯难的问题。
小桑葚的耳朵动了动,她诚恳地问:“人类是根据打架是否胜利来决定配偶的吗?”
“不是,”谢薄声凝视她,“人类是根据爱。”
喵!喵!喵!
话题又重新回到猫猫不懂的领域,爱,谢薄声提到过好多好多次。
可是什么是爱呢?
小桑葚以为自己懂了,可是小黑猫宋青衿说她不懂,谢薄声也说她不懂。
小桑葚摇摇脑袋,重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勺子,认真喝谢薄声煮好的红豆红枣粥。她的生理期又快要到了,谢薄声细心记着日期,提前几天就开始给她煮能够提升气血的粥。
蓬松漂亮的猫尾巴从裤子里伸出来,甩了甩,小桑葚提出:“谢薄声谢薄声,我想要穿裙子。”
她看过的偶像剧中,美丽的女主角都要穿裙子。
虽然小桑葚还不懂什么是爱,但她想要去更加接近人类的女性。
谢薄声说:“好。”
“谢薄声谢薄声,我还想穿高跟鞋。”
谢薄声说:“倒是可以给你买一双——但可能不会特别舒服,而且,高中的学校一般禁止穿高跟鞋,只可以在家中、或者逛街的时候穿,可以吗?”
小桑葚用力点头。
谢薄声低头吃饭。
成长的苦恼比他想象中更多,不过苦恼的对象并不是小桑葚,而是他这个照顾者。现在两人出门已经不需要类似于牵引手铐之类的东西来连接,无论去哪里,只要谢薄声叫一声,小桑葚就会立刻过来。她很乖,哪怕去人潮汹涌的地方逛街,也会牵着谢薄声的衣角,再怎么好奇,也会告诉他,然后和谢薄声一块儿去看。
她的第一次乘坐飞机也是如此,她努力听机场的广播,听工作人员的播报引导,听空姐的提醒。只有在过安检的时候,她被那个检查身体、上下扫描的手持扫描仪吓了一跳,汗毛都竖起来了,但在看到谢薄声后,又慢慢地、迟钝地恢复正常。一过安检,她就跑到谢薄声怀抱中,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谢薄声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
和白猫先生说的不一样,乘坐飞机不用被装进笼子中,也不会被放到行李舱中,小桑葚有自己的位置,靠窗,可以调整椅背的位置,能够舒舒服服地依靠着。飞机上没有网络,她就看书,看飞机提供的杂志,或者用没有任何视频的ipad写作业。
小桑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类要比猫猫的能力更大”。
普通的人类就能得到猫猫所不具备的权利。
乘坐飞机的猫猫只能在笼子里,但人类却有着自由和舒服的座椅,还有水果、冰激淋、小零食、可乐。
飞行时间不到两小时,一人一猫顺利落地。打车直奔医院,李京墨还在接受疗养治疗,是李京墨的母亲出来和谢薄声讲话。
谢薄声已经许久不见她,见面后发现,李母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她先前工作体面,家庭富裕,儿子优秀,整个人没有什么烦心事情,自然气色好,不显老。现在不过短短五年过去,她仿佛老了十五岁,眼睛仍旧哭得红肿,嘴唇苍白,双鬓如雪,目染尘霜。
两个人简单聊了聊,谢薄声才得知,医院要等下午四点才允许外人探视李京墨——后者还在修养观察阶段,医生并不建议现在同他聊天太久。还有时间,李母建议谢薄声去吃个午饭,然后去酒店休息休息,但谢薄声婉拒了。
他说:“我想先将京墨的小黑猫接过来。”
李母有些愕然:“怎么对一个猫这样上心?”
谢薄声面不改色,还是先前那套说辞。毕竟小黑猫真是救了李京墨的一条命,李母也没有怀疑,放他去了。
进山的公交车一天就两趟,谢薄声付钱租了辆车,载着小桑葚。时间紧急,谢薄声想要确认小黑猫的安危,也来不及吃午餐,他自己吃了些巧克力和面包,喝了些水,便算简单的午餐。但给小桑葚买了满满一兜的水果和蛋饼、牛肉干、鱿鱼干等等,让她坐在副驾驶上慢慢地磨牙。小桑葚的猫猫尖牙仍旧十分锐利,一口就可以咬断梆硬的牛肉干。
小桑葚的猫猫尾巴放不出,这条裤子的尾椎骨处没有洞洞,只能努力冒出两个猫耳朵,晃啊晃。她啃着牛肉干,看着连绵不绝的大山。丛林郁郁葱葱,时而能看到远远高飞的鸟。
小桑葚眺望着那些洁白的鸟,忽然对谢薄声说:“我还没有成功狩猎过鸟呢。”
谢薄声说:“想要狩猎?我有个朋友开了农家乐,下次带你去他们家抓鸽子。”
小桑葚啃了一口牛肉干:“能成功抓鸽子的猫,你害不害怕?”
谢薄声忍俊不禁,仍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害怕,非常害怕。”
这个答案让骄傲的猫猫晃了晃耳朵,车子已经绕过最难行走、最危险的一段山路,谢薄声有些口渴,他将车子暂且停在一块宽敞、供司机中途休息的平坦水泥平台上。这里一直是货车司机休息的地点,平台角落修着高高的、生锈的护栏,角落里堆积着几个轮胎,还有一些丢弃的饭盒、塑料袋,水瓶等垃圾。
谢薄声平时少走山路,已经连续开车四十分钟,需要缓一缓再继续前行。他停下来,拿出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凝神静气,尝试让呼吸平缓。
小桑葚打开电台,里面放着一首流行歌曲,小猫猫专心听,跟着轻轻哼,摇头晃脑。
谢薄声想,小桑葚也很有音乐天赋,或者他可以再给她报一个课外辅导班?学钢琴?不,她的手太小了,手指也细,他一只手掌甚至能盖住她两只手……吉他?会不会伤害到她细嫩的手指?或者,小提琴?大提琴?
心思纷杂中,小桑葚说:“谢薄声,你担不担心,等我能长大到可以扑倒你的时候,你就不能再坚持你的道德了。”
谢薄声无奈,他喝了口水:“看着我丧失道德,你会有什么好处吗?”
“不知道耶,”小桑葚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感觉把你弄到失去理智,会很有趣……嗯,感觉比较快乐?还是,爽?”
谢薄声不说话,他喝了口水,侧脸看这个乖巧着说出并不乖巧话语的金色小猫。
猫耳尖尖的绒毛,在太阳下有着近乎透明的质感,似乎能瞧见她耳朵边缘一圈温柔的浅粉,那是猫咪的血液和脆弱的神经,在无意识中,猫耳轻轻地往侧后方晃了晃,像被人类手指触碰过的、颤抖的含羞草叶片。
小桑葚掏出平板,开始努力翻相册,猫耳晃啊晃,她对着谢薄声开始猫猫宣言:“总有一天,我会长大成为能够压倒人类的东西。”
谢薄声笑:“我就没有见过可以压倒人的猫。”
小桑葚终于成功翻到想要的东西,用手拿着,展示给谢薄声看,骄傲极了:“看到了吗?我们猫猫能长成这么大!等我长大后,也会变得这么酷!”
谢薄声看着平板上的老虎照片,轻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拧上矿泉水的瓶盖。
他纠正:“虽然老虎也被称为大猫,但它和你真的不是同一个物种。”
第55章 喵喵喵喵喵喵
猫猫疑问
强壮小猫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在接下来进山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小桑葚抱着平板,难过地看着上面威猛矫健的老虎,慢慢地意识到,即使自己在额头上用黑笔画出一个王字、即使她每天变成猫猫在跑步机上跑半个小时,也注定锻炼不出这样美丽而雄壮的肌肉。
她只是一个猫。
不是大猫。
更不是黑白色、天天抱着竹子啃、圆滚滚从树上掉下来的上古凶兽大熊猫。
虽然名字中都有猫,但猫猫们之间的差距,要比那些虐猫的坏人和谢薄声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流泪猫猫头.jpg
小桑葚难过地耷拉着猫猫耳朵,除非遇到美味的食物,不然猫猫不会流眼泪,毕竟猫咪的泪腺基本上只会受到美食的刺激。她无助地抱着ipad,难以置信地尝试搜索,得出的答案和谢薄声的回答没有分别。
她冉冉上升的一颗强身健体扑倒谢薄声的梦轻柔破碎,就像阳光下的漂亮气泡,啵地一声,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薄声仍旧温和地安慰她:“没事,在我心里面,你比老虎要厉害很多。”
小桑葚一颗失落的猫猫心重新打起精神,她认真提问:“那如果我和老虎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选择养谁?”
谢薄声说:“小桑葚啊,如果你和老虎同时出现在我面前,那你可以考虑怎么帮我选择墓地了。”
小桑葚:“喵喵喵?”
谢薄声不得不重新为小桑葚科普,老虎不仅仅和猫一样,是食肉动物。
而且,人类也在老虎的食谱之上。
谢薄声承认,虽然人类如今算是食物链顶端,但在孤身一人面对老虎的时候,还是很难胜过老虎。
刚才还在难过猫身的自己站起来还不到谢薄声膝盖的猫猫又少了几分难过。
小桑葚认真地向谢薄声保证:“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吃掉你的。”
谢薄声说:“谢谢你。”
“而且,无论是做猫还是做人,”小桑葚严谨地说,“我都不会吃你的肉,也不会像视频中那样去吃你的阴——”
“很好很好,”谢薄声打断她,“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你的决心,勇敢的猫猫,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个话题。”
勇敢的猫猫删掉了所有老虎的照片,化悲愤为食欲,她要多多吃饭,努力长高变大,锻炼身体,成为猫中之虎。
她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牛肉干,撑得猫猫打嗝。
李京墨的房子很安静,这里和别处的安置房又有些不同,院子中栽种了许多种不同的花卉,不是什么娇贵、出名的植物,大多是山里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就在院子中移植过来,长满一整片土地,开着细细碎碎的、浅紫色小花朵,像美丽优雅的风铃。
谢薄声低头,问小桑葚:“你能够感受到小黑猫——宋青衿的气息吗?”
小桑葚努力嗅了嗅,肯定极了:“她就在这附近。”
在寻找同类这件事情上,没有谁能比得上猫猫。小猫咪用她敏锐的小鼻子嗅上一嗅,就能感知到周围所有猫猫的活动情况,她今天穿得是运动裤,牵着谢薄声的手,毫不犹豫地往房间中奔去。
房子正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李京墨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这里生活得极为朴素清贫,以至于房门不上锁,也不会有任何贼光顾。
刚进房间,谢薄声就听到卧室中有动静。直觉让他及时拉住想要闯入卧室的小桑葚,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再加上惯性,小桑葚后退,撞入谢薄声的怀抱,她想要出声,而谢薄声的大手覆盖着她的唇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