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那起轰动申城的绑架案无人不晓,很长一段时间,民众人心惶惶, 生怕祸事再次降临。
除却网络滞后时代的信息缓知,封、阚两家动用了各方力量压住新闻热点, 保护阚云开不被舆论压力所扰。
很多人都对被绑架人身份感到好奇, 只是消息被封锁, 无论是官方通报,还是媒体报道,都有意模糊了受害人的信息, 所有的线索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不容一丝一毫的错漏。
事情源于一场疯狂的迷恋。
阚明升的秘书小周从入职起, 就对风流倜傥的总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起初是崇拜敬佩, 逐渐演变成爱慕痴情, 最后近乎疯狂执念。
小周生得美艳, 业务能力精湛, 于公事上, 助益阚明升颇多, 阚明升对她青睐有加,但绝非男女之情。
二人共事的第三年, 小周母亲身患重病, 几乎散尽家财医治, 阚明升出于人道主义, 联系医院并且资助周母治病。
自此, 小周更加放肆追逐, 她偏执地认为这是世间的第三种爱情。
阚明升为此苦恼已久, 他不似寻常富商那般花天酒地,妻妾成群,虽然身边如羔羊般扑上的美色与日俱增,但他心中始终只有刘美云一人。
小周坚信阚明升对她爱意甚浓,只是碍于“糟糠之妻”才屡次拒绝,她甚至偏激的认为,维系他们婚姻关系的,唯有阚云开这个女儿。
如果没有阚云开,一切顺理成章。
阚明升与小周几次沟通无果,为了自己的婚姻家庭,他支付给小周一笔不菲的离职金,全了共事的情分。
此番举动,彻底激怒了小周。
做阚明升秘书多年,小周了解他生活的诸多细节,包括刘美云和阚云开的相关过往。
在一个寻常的夏日夜晚,小周联合一伙贩毒集团绑架了如常放学回家的阚云开。
贩毒团伙本意只是为钱,只要阚家不报警,资金到位,他们不会伤害阚云开一丝一毫,但小周却是想要阚云开的命。
阚明升和刘美云得知阚云开被绑架的消息,生活一瞬从天堂坠落地狱,他们尽力满足狂徒的要求,唯愿阚云开平安。
绑匪狡猾,只要现金,不接受转账和支票,阚明升不得已联系封晟阳想办法。
封晟阳听闻噩耗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下属封锁消息,隔绝受害人身份,最大化降低阚云开身心受到伤害的可能,心焦程度绝不亚于阚明升夫妇。
就在资金马上到位之时,小周故意报了警,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那伙亡命之徒。
团伙将阚云开丢进一个灌满冰块的鱼缸里长达多个小时,面对警方的包围交涉,他们抱定同归于尽的想法与之周旋。
狙击手找到合适的位置,寻机击毙一名歹徒,特警在那伙人慌乱之时进行强攻,剩余团伙完全丧失理智,其中一人拿出海|洛|因,就要往阚云开颈部刺去。
警方行动果敢迅速,歹徒用注射器吸取药物之后,来不及寻找血管注射,只胡乱扎进阚云开腹部,强力将毒品推了进去。
警察击毙歹徒,看见阚云开身旁的注射器,根据多年办案经验,立刻明白她口吐白沫的原因,赶忙将人送去医院。
解毒还算及时,阚云开保住性命,但是在冰水中浸泡过久,加之毒品直接伤害,其生殖系统受损,大概率丧失生育能力,下肢血管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阚明升跪倒在手术室外痛哭流涕,他恨自己优柔寡断断送女儿一生,他向神明忏悔,希望素有痛苦罪孽都有他来承担。
可,这又怎么能?
小周在同一时间落网,经过心理评估,警方发现她因为童年经历阴影,患有中度精神分裂症,逃过法律制裁。
工作人员强制将人送进精神病院,而封晟阳动用手段,让她永远没有痊愈的“可能”,余生只能在此度过。
休学半年,专业的康复训练帮助肢体感知恢复,阚云开能如常走路,各项指标也恢复正常。
然而,心理疾病难医。
哪怕接受再多的心理治疗,阚云开只要闻到毒品的味道或者听到相关的事情就会呕吐不止,心思飘忽。
之后,她便愈加抗拒咨询治疗,强装作一副痊愈的样子。
只有封维和她自己知道,这道坎始终没有过去。
*
“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阚云开潸然泪下,幽幽啜泣声低吟,她双手环抱膝盖,像婴孩蜷缩在母体那般,安全保护着自己,“对不起啊,明知道自己身体可能有问题,还来招惹你。”
顾煜仿佛被赤身丢进寒冬天,远方的枯落惨败的古梧桐树婆娑摇动,晃下最后一片危挂枝头的树叶,厚雪压低将断未断的树枝,如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丧失语言能力,不知作何言语安慰,臂弯环成一道圆弧,拢她入怀,抵挡翻涌的飓风浪潮。
“我那天,真的只是害怕毒品而已。我回国以后犯过三次病,你正好都看见了。”阚云开睫羽轻颤,泛红的眼皮开阖变得无助缓慢,勇气几乎散尽,“其实他们给我注射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没什么知觉感受了,可独记得那窒息的味道和盛满冰块的鱼缸。”
所以,这半个月她到底是如何独自捱过的?
想起她在戒毒所失魂受惊的无措,在江边如临大敌的惶恐,还有那天无助失言的啜泣,顾煜愧疚万分,压抑多时的情感如洪流泄匝般翻涌,他将眼前泪眼婆娑的人儿抱进怀中,隔着如蚕丝滑的黑发,温柔渴望地摩挲着她的脖颈。
阚云开抽泣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不应该喜欢你,更不应该剥夺你拥有一个正常幸福家庭的权利,但是……我……。”她不再挣扎,直白说:“你就当我私欲作祟,人性黑暗面展露好了。”
她假意释然,坠粉的唇珠涎着两滴泪水,接着说:“你去找别人吧,我不耽误你……。”
顾煜不忍再听,眼前凄美的画面胜过格维得笔下的画布,为他黑白人生染得色彩线条,他说:“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阚云开垂着的眼帘一颤,讶然抬首,视线由那道凸起的圆弧向上望去,怔愣撞进欲望不再掩饰的深眸,“我……”
不想听完她自贬的说辞,顾煜倾身以吻封唇,霸道占有这一份独一无二且只属于他的美好。
怀里的人儿心情大起大落,心房安全区的那道大门如同黄油融化,一点点被他软化破开,松软厚润的油脂滑过年久失修的铁窗。
顾煜不舍结束,贪婪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蜜饯,吻得难舍难分,就好像世事无常,明日就会是世界末日般珍惜。
阚云开抵在他胸膛的拳头微弱使力,捶打着,在情潮中忽略不计的力道,她寻到片刻时机,声音沉醉破碎,弱声低喃,请求放过似的。
“喘……喘不……过来……气了。”
顾煜低低沉沉低笑着,额头顶在她颈窝,忽而,他像吸血鬼那般,咬住她侧颈处的软肉,唇齿力道得当,厮磨着,他说:“阚云开,你就是个骗子。”
阚云开攀着他的肩,手指不安分地轻轻点点,刺在他的脊骨,颈项酥麻感盖过细碎的疼痛,“要说骗色的话,我认了。”
顾煜手掌似丈量着她的腰,扣在其上,“你半个月前还说不会放弃我,转头就让我去找别人。”他指指她的心脏,“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阚云开不言不语,无辜看着面前不讲道理的男人,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承受莫名的“指控”。
顾煜问:“你不介意我的事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一个如你一般的人,在戒毒所的那三个月是我一生的污点,还有将来不宁的生活,我真的害怕你和我在一起,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阚云开说:“那三个月又不是因为你主动堕落,就像我也……”
顾煜抬手捂住阚云开薄动的唇,“不说了。”
命途多舛的两个人,何该抱团取暖,颈首相慰。
“只要和你一起,我就不怕。”阚云开黏上他的肩头,“上帝总不至于把所有疾苦洒向你我,我相信会有甘霖降落,何况有你保护。”
“当然。”简单二字却是至诚的保证。
阚云开灵活“摆脱”禁锢,“对了,你等我一下。”她大步跑回房间,在行李箱中翻翻找找,找出一枚红色的锦囊。
她顺平褶皱,递给顾煜,“这是阿姨让我带给你的,本来想找别人转交,现在不用啦。”
顾煜故意逗她,笑说:“为什么现在不用了?”
阚云开跑得急,额头缀着泛珠,泛红的两颊犹如博物馆中珍惜蝴蝶的标本,宜喜宜嗔。她咬唇,想要拿回锦囊,不忿说:“不要我就带回去还给阿姨。”
顾煜单手擒住阚云开纤柔的手腕,重新将人合回怀中。
阚云开问:“这是什么?”
顾煜垂眸攥着手中的平安符,“我每次来苏国,我妈妈都回去寺庙里帮我求一个平安符让我带在身上保平安,这次提前出来,没来得及回家拿。”
锦囊勾线精致,里面装着求来的签纸和一条红绳。
顾煜取出其中红绳,拿过阚云开的手,系在她腕间,“这个你带着。”
“我不要。”缠着纱布的手想要摘下将才系好的平安扣,她说,“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顾煜抓住她乱动的手,怕有血再渗出来,“你带着我安心。”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那里装有手帕,“我要这个就够了。”
他虔诚地祈祷时光静止,山崩地裂也好,海枯石烂也罢,他私心希望时间在此刻永久驻留。
阚云开看着圆月,佯装失落说:“队长,突然感觉好不公平啊,我追了你一年,而你只用一个吻就把我收服了。”
顾煜梨涡深深浅浅地动着,如山间夜晚的明月清风,笑说:“那你提提要求?”
“什么都可以吗?”阚云开斜倚在顾煜肩头,挑眉问。
顾煜说:“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平安。”阚云开几乎脱口而出,她补充道,“永远。”
家国无恙固然重要,可她不是圣道士,有人性最基本的欲望私念。
她转身跨坐在顾煜身上,手心触在他颈动脉,那是心跳的感觉,她确定问:“你真的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顾煜说,“人类存在的意义难道是繁衍后代吗?爱情的结局也不是其他。”
半月前,那缺了一角的圆月,在今天,似又满了回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吧。”阚云开凑来顾煜耳边,鼻尖唇瓣相继游过耳廓,含混撩拨道,“你可以不戴。”
她蜻蜓点水般吻上顾煜的唇,鹅毛掠过心尖,盖戳认证那般,如海妖般蛊惑的声线波动,“队长,上我的船吗?”
第三十三章
仅二十四小时之隔, 再次踏入驻地大门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阚云开像是被抚顺了毛的小狮,听话换上防晒驱蚊套装,紧身牛仔裤搭配轻便灰色防晒服, 米色棒球帽沿投下的影子堪遮住墨镜下边,全似一副修女模样。
她走进会议室前, 下意识张望探寻那人的身影, 左顾右盼, 终不得见,无奈用工作填补片刻空虚。
午饭前,阚云开沿着昨天龙子吟带她走过的小路, 蹑步走来驻地后方的宿舍区, 每间屋子长得大差不差, 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间。
找寻之时, 一条手臂蓦地横在她小腹处, 借力拦腰将人劫进一间屋子, 滚烫的呼吸落在她后颈, 莹白的绒毛染上一层薄珠, “这位小姐, 军事重地东张西望, 可是会被抓起来的。”
阚云开停止挣扎,背身未见那人的面孔, 也知是混蛋没错, 拧在他手臂力道放松了些, 她展颜笑说:“那麻烦您把我和姓顾的一位队长关在一起。”
“再说, 我又没有窃取机密。”阚云开灵活转身, 两指交错踏步, 一路点上他的喉结, “找我男朋友也不行吗?”
屋外时而传来说笑声,顾煜勾起唇角,俯身贴耳,“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想起昨夜临睡前再见那枚红色感叹号,茫然无措感消失,多了几分少有的温暖惆怅,矛盾却又自然。
“我忘了,你自己放出来吧。”阚云开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递给他,自己信步走来床铺之间,“哪张床是你的?”
“右边那张。”顾煜三两步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带进怀里,补充道,“守点规矩,白天不可以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