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嬉闹着向破坳山走去,而在另一边,破坳山小学门口,却迎来了不同寻常的一幕。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马路边,原本光亮的车身糊了一层灰尘,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阿姨,嗑着瓜子,一边吐皮,一边看着车上下来的一对男女。
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的。
瓜子皮在地上都快堆一层了,那俩人还在那站着,女人心中纳闷,这些城里人都没嘴吗,都快中午了,还不知道过来问路,她都想好了要把那箱快过期的牛奶卖给他们了!
十一点二十五分,下课铃声准时响起,这种电动敲击式的铃声非常刺耳,女人由于长期睡眠不足,精神总是有些恍惚,不禁被吓了一跳,然后,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里的条件这么艰苦,我们囡囡就在这里上学吗?”
旁边的男人虚抱着她,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找到了就好,等会儿人出来了,一定要冷静,别吓着她了!”
“我知道的。”女人擦了擦眼泪,低声道。
学校里顿时热闹起来,他们站在门口,一眼望去,甚至能看到教室里乱糟糟的画面,这个学校,太小了,也太破了!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老师打开,学生一窝蜂地涌了出来,任明渊和关素心紧紧盯着过往的学生,结果却一无所获。
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关素心死死地抓住丈夫的手,指尖甚至抠进了他的皮肉里:“你爹不是说她在这里吗?他看不惯我,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把囡囡抢走,还送到这种地方,难道囡囡不是他亲孙女吗?”
看着有些癫狂的妻子,任明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这十二年来,像大部分丢了孩子的家庭一样,他们夫妻从没睡过一次安生觉,除了工作,他们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找孩子身上。
传单,快递箱,网络广告,甚至是重金悬赏,范围一步步扩大,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没有任何消息,就连一条假消息都没有。
每次午夜梦回,关素心便会一遍又一遍地怨自己,生产完后,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到丈夫到来,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任明渊每次安慰完妻子,等她睡着后,都会去阳台抽烟,一根接一根,家庭医生每年都警告他,再抽下去,铁定肺癌。
但他控制不住,有时候太痛苦了,甚至会觉得得了肺癌也不错,老爷子总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带着遗憾死去吧!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素心姓关,就要将他们的孩子送走吗?
可能是他越来越消极的生活态度吓到了老爷子,前几天他们夫妻突然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说了一个地址,他们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立刻就朝这里赶来。
临晰市,高庐县,清水镇,破坳山村,破坳山小学,这个地址他们在路上默念了千百遍,一定不会出错的!
来的时候,随着他们离目的地越近,心情便越沉重,车子从柏油马路驶到水泥路,再从两车道的公路驶到仅容一辆车通过的逼仄土路,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下来推车,夫妻俩花了三天三夜,终于从临晰市赶到这个小山村。
看到这个小学,别说关素心了,就连任明渊也是鼻子一酸,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任家在津市家大业大,就连血缘隔了十几辈的亲戚,都能借着他们的光,在临晰市混得风生水起,而他们的亲生女儿,却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二年。
说实话,任明渊之前并不怎么恨他家老爷子,但现在,他恨得咬牙切齿,任他如何也想不清楚,囡囡怎么说都是他亲生孙女,再如何不待见,也不至于扔到一个山沟沟的地方,不闻不问十二年。
难怪他几乎动用了任氏集团的全部势力,也找不到人,这种地方,就算天塌下来了,外人也不会知晓。
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了校门,好奇地看向这对男女,以及他们旁边的轿车,直到锁门老师赶人的声音响起,他们才耷拉着书包,让文具盒在里面哐当作响,如此,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中午炽热的阳光洒下,孩子们个个面容黝黑,有些人嬉闹间,书包拖在地上,扬起一大片灰尘。
没找到人,又看见这里的教育如此落后,任明渊心如刀绞,关素心精神已经有些错乱了,夫妻俩与周围格格不入,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请问,你们是来找人的吗?”刘高柱提着一圈学校的钥匙,从铁门中探出头,秃了一块的头顶铮光发亮。
任明渊赶紧定了定神,上前,伸手出右手:“你好,我们是来找一位学生,十二岁,读六年级,姓任,长得……很像我们!”
刘高柱现在教的正是六年级,他摇了摇头:“我们学校没有这号学生,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真的没有吗?您再想想,她是个女孩儿!”关素心走了上来,仿佛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
“能说下叫什么吗?”刘高柱再过一两年,就要退休了,最近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常笑话他记性不好,经常让他们班数学课代表跑上跑下,不是尺子忘带就是教案忘拿。
“……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这就打电话回去问!”关素心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提包,好不容易拿出手机,手一抖,却误触了关机键,任明渊按住心慌意乱的妻子,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手机,拨打老爷子的电话。
电话一直打不出去,手机显示的信号也是时有时无,关素心急忙重新启动自己的手机,结果依旧打不通。
刘高柱将钥匙挂在铁门上,带他们上了对面小卖部的顶层:“这里信号好点,你们别急,慢慢打!”
然而,就像上天成心跟他们作对似的,信号怎么也连不上,他们打了十多分钟,依旧没能拨通。
刘高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眯着眼睛道:“要不,你们问清楚再来,明天不放假,学校一天都有人!”
闻言,关素心以为对方不耐烦帮他们了,心中一急,赶紧请求道:“老师,我们找孩子找了十二年了,好不容易有消息,求您帮帮我们吧,我们一定不会白麻烦您的,以后,这所学校我们资助了,要多少……”
刘高柱的脸色拉了下来,任明渊赶紧拉住关素心,涩声道:“对不起,我妻子的话可能冒犯了您,但这不是她本意,她只是孩子丢了,太心急了!”
闻言,刘高柱摆了摆手,没多说什么,离开了,他在新闻上看过,拍花子的丧尽天良,这些丢了孩子的父母,确实可怜!
关素心还想再追上去,任明渊拉住有些魔怔了的妻子,苦笑着劝道:“我们先去找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问清楚了再来,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下午就能赶回来。”
关素心被他安抚住了,夫妻俩坐上车,顺着来路,边走边测试信号。
小轿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破坳山,小卖部阿姨看着快过期的牛奶,叹了口气。
刘高柱锁上校门,吃饭去了,其他老师都吃着了,见他才来,赶紧问道:“刘老师,刚刚忙活什么呢,菜都要被我们吃了!”
刘高柱洗完手,瞟了眼桌上的五菜一汤,还没动多少呢,不禁笑骂道:“你小子尽贫嘴了吧,菜都顾不上吃!”
“刚才有一对父母来找孩子,看着像是城里来的,还开着小轿车呢!”
“找谁啊?”
“不知道,也说不清名字,就知道姓任,是个小姑娘,读六年级,我寻思着我就是教六年级的,班里也没这号人啊,大概是找错了,他们非说没找错,又说要打电话,又说没信号的,搁那掰扯半天呢!”
“姓任啊,这可不是常见的姓。”
“是啊……”
突然,刘高柱放下饭碗:“对了,李老师,你还记得咱教三年级时,有个非常聪明的小姑娘,姓什么来着?”
“任遥啊,”李如絮舀了碗汤,喝了一口,“这孩子确实聪明,可惜辍学了,当初还跟我说请假来着,我以为最多一个月,没想到三年都没回来!”
“也怪我当初太年轻,信了学生的鬼话,还真以为她爷爷病重,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放她走,她这么小就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李如絮叹了口气,接着道:
“应该不是找她的,她父亲我见过,曾经来参加过家长会,”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组织着措辞,“她父亲,不是一般人,信仰道教,衣着打扮都像是出家人。”
听完她说的话后,刘高柱这才重新端起了饭碗:“害,我还以为是找她的呢!”
那位爱说笑的老师调侃道:“三年都没回来,别跟她父亲一样,修道去了吧!”
刘高柱撇了他一眼:“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
另一边,任遥和任远终于走出了大山,看着那条自己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任遥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以前,老爷子还在,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后都有一张坚强的后盾,短短三年,老爷子离开了,她也走上修仙之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有能力扛下。
任遥不知道哪种生活更好,但她清楚,靠山山倒,靠水水跑,只有自己,才是最坚实的靠山。
任远站在她旁边,同样百感交集,就是在这条路上,他遇见了任遥,从此焕发新生,不仅大仇得报,还摆脱了蒙昧的狗生。
一阵感激从心底油然而生,任远哼哼唧唧地蹭起了任遥的裤腿,任遥不明所以,突然,她指着前面一个破旧的茅房,兴奋道:“你看,那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任远看了过去,身形一僵。
“我记得,刚见你那会儿,你正在用餐……”
任远突然朝她扑了上去,狗爪拼命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不许说!”
他不让,任遥偏要说,一人一狗就这样闹腾起来,直到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人声:“谁在那?”
一人一狗迅速藏了起来,等那个扛着锄头一脸莫名的汉子过去了,他们才蹲在树梢上,面面相觑。
“你躲什么呢?”一人一狗异口同声,任遥摸了摸鼻子,太久没见人了,条件反射不想让人看见。
深山老林里呆久了,连患有社交牛逼症的任远都成了社恐狗,更别提任遥这个不咋爱交际的人了。
但是,要想红尘炼心,怕人可不成,任遥决定,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上前打招呼!
一人一狗佯装镇定地下了树,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任遥快速往学校走去,任远跟在身后,不再出声。
破坳山小学的午休时间很短,大概一点半就开始上课了,任远他们走到学校时,正赶上上课时间。
学生一窝蜂地涌入学校,任遥趁乱溜了进去,想了想,得先去向李老师销假,所以,她带着任远,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刚好李如絮没课,她正在备教案,听见门响,随意说了声:“进来。”
任遥强自镇定:“李老师,我来上课了!”
如果有一个请假三年的学生突然回来了,你作为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李如絮是懵了好一会儿,看着眼前小姑娘熟悉的眉眼,又看了眼旁边的土狗,这才试探着道:“任遥?”
任遥点了点头:“李老师,是我。”
李如絮立刻板起脸:“你说你,都几年了,才想着回来上课,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有没有坚持学习?”
任遥点头如捣蒜:“学着呢,学着呢。”
“我爷爷病重,一直躺了三年,才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三年来,我一边照顾他,一边学习,老师,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还好当初的请假理由没太离谱,勉强算圆得上。
李如絮半信半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试卷:“去搬个椅子过来坐,把这张试卷做了!”
任遥一看,是三年级的期末考试题,她回想了下书里的内容,埋头写了起来。
很快,十多分钟后,任遥便将试卷做好了,李如絮全程盯着她,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不错,没荒废学习!”
除了字迹一如既往像狗爬的一样!
任遥内心吐槽,她都筑基期了,竟然也要做三年级的试卷,至少,拿张六年级的出来嘛。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下一秒,李如絮便拿出了一张六年级的试题,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但这还不够,你知道你的同龄人都几年级了吗,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去镇里参加小升初考试!”
任遥自信满满:“老师,六年级的知识我也有学习的!”
闻言,李如絮松了口气,将卷子递了过去,任遥拿起笔,刷刷刷地写完选择题,却被第一道填空题难住了。
她这辈子压根没看过六年级的语文书,这道填空题是考察书上的课文内容,即便她再如何聪慧,也不可能凭空写出不知道的东西。
李如絮刚刚舒展的眉头再度皱起,任遥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乱写一通,好在,填空题后面的题目,没有涉及课文内容了。
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任遥有些忐忑地看向李如絮:“老师,我爷爷刚走,最近没有复习课文内容。”
李如絮悬起的一颗心,彻底落了下去,她摸了摸任遥的头,鼓励道:“你已经非常棒了,还有,你爷爷离开这个世界,你也不要太伤心,他一定是在天上看着你呢,我想,只有你努力学习,才能让他老人家安心吧!”
任遥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吐槽:“事实上,他只想让我辍学,努力修炼。”
李如絮正想说些什么,下课铃响了,不知不觉中,一节课的时间就过去了,其他老师陆陆续续地回了办公室。
李如絮先去找了刘高柱,他除了教六年级数学,还是兼任破坳山小学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