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抿嘴一笑。
小姑娘是在变着法子夸她呢。
鲜少有人不喜欢被夸,尤其是亲近之人的夸奖。
尽管林诗音不觉得自己好看到够得上顶尖的九九八十一个美人中的一位,然而,那是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何必用对外人的“哪里哪里”“过奖过奖”来生疏客套呢。
外人哪里配和自家小姑娘相等。
“好啦,我记着呢,你快进屋吧,外面风大,着凉后李大傻子又得伤心着急到寝食难安啦。”
铃铛轻功一起,如烟浮,如墨涂,林诗音心中突显小姑娘曾与她说过的轻功名字——
点墨山河。
真真是迅且有仪。
林诗音素来不喜江湖中人,一则容易深陷险恶,二则举止粗鲁莽俗。似她表哥那般君子的,总在少数。现在一看,如果是跟铃铛一般优雅从容,身形飘逸,她心中亦是欢喜。
*
铃铛在通往林诗音小院的路上,将李寻欢堵住。
李园是不缺钱的。
寻常人家夜里乌漆麻黑,借缕星光月色行路,若是无星无月,又不舍得柴火,那可真是睁眼瞎子了。
但是,李园一路尽是灯火通明。
宽敞的行道,雕花的扶栏,每一步都是青花瓷。灯火十步一映,倘在水塘边,便是跳跃在莲花灯上,倘在树旁,便是鸟状的灯笼,发光的藤萝,更兼有假山挖空,兰膏明烛悬于其中,自洞口放出光明。
到此时,为的不是照明,而是生活的雅致了。
一情一景,皆是李寻欢与林诗音消遣所布。
“大傻子。”
一颗珍珠砸到李寻欢身上,反弹出去,掉在地上,轱辘辘往一个方向滚。
探花郎抬头。
夜色之中,亏得有灯光照明,否则纵是他的眼力也找不到趴在假山上,一身墨色,几乎要与其融为一体的小姑娘。
被砸到也不生气。
只问。
“铃铛儿为何砸我?”
“大傻子,砸的就是你!”
小姑娘脆生生道。
李寻欢弯下腰,把珍珠拾在手心里。
叹道:“如此好看的珍珠,拿来砸我这大傻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小姑娘扑哧笑出声,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落入星河。
“你这人……骂你你也不还嘴,打你你也不还手,说你是大傻子,我可没说错。”
“小姑娘没错,大傻子没错。”
李寻欢作沉思状。
“那错的肯定是珍珠!”
“珍珠?”
“是它太贵重,品相太好,拿来砸大傻子可惜了。假如它是一张碎烂的废纸,一颗惨白的死鱼眼珠子,小姑娘不觉得可惜,大傻子同样不会觉得可惜。”
“用在外人身上,一颗鱼眼珠子我都觉得浪费。可是……”
她歪头,一片天真浪漫,食指戳在酒窝上,真不知可以从里面抠出多少糖来。
“你又不是外人。”
李寻欢哂笑。
池塘里的红鲤自水中偷偷探出头。
“天底下只你铃铛能将一件不大好的事情,说得令人触动,全然生不起气。”
——你又不是外人。
多么温暖柔软的一句话,偏生用的背景不对。
可李寻欢心知,铃铛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要是外人……
他莞尔。
要是外人,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压根不会给正眼儿,哪里谈得上如此亲昵——于她来说,这般行为便是亲近,和别人划开线——的表现呢。
“铃铛儿等在此处,是有事相告?”
“唔……”
铃铛眼睛一眨。
“起风啦。”
是微风吹拂,水面涟漪,迷迷蒙蒙飘来雾气。
铃铛恍若未觉。
只接着说:“我来拦着你,不让你见诗音呀——诗音还托我与你问个好。”
“嗯。”
李寻欢来不及问更多,一柄小刀已扣在指尖。
“铃铛儿当心,这雾气起得蹊跷。”
话音才落,已闻不到他的呼吸。
有把水凝冰的真气,自然有平白起雾的真气,江湖凶险,不可小觑。
但那不是敌袭。
铃铛从中感受到熟悉的时空转换的力量。
出口成真是个强悍的能力,同时,也是个可以让人觉得生活无趣的能力。任何东西张张嘴就得到,悠悠岁月,便如同白粥般寡淡无味。
因此,铃铛给自己下有一道限制,倘若她不在言语中表明“立刻”“马上”诸如此类字样,将默认进行时空转换,去往能令她得偿所愿的异世界。
雾气吞噬了李寻欢与铃铛。
茫茫大雾,伸出手时朦胧到仅容人窥见五指。不断向前走,李寻欢特意使衣衫在行走间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好方便铃铛知道他所在。
小姑娘亦然。
雾里的铃铛声从未停歇。
不知是哪一脚落下,触感就从硬邦邦的地砖,变成松软的沙子。
雾气已散。
铃铛抬眼,视线一扫——
是孤蓬霜根。是黄沙眇眇。
第1卷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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