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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死吧你就。”
    针扎了,药喝了,太医们不敢懈怠,仍轮番留在殿內,随时诊脉,夜色渐深,龙榻内的呼吸终于渐趋平稳。
    谭德德亲自跑进跑出,端茶倒水,每回顺手都要给谭笑笑一耳光,只打得谭笑笑鼻青脸肿。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感,只因众人皆知,待皇帝醒来,才是最大危机。
    月移天际,李妄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是沐浴更衣。
    水一桶一桶送进去,这一沐浴,足足洗了快两个时辰。
    谭德德担忧的站在门外,小心轻唤:“陛下?”
    “换水。”
    “……是。”
    谭德德推开门,掀开帘帐,侍从们小心翼翼放掉废水,换上新水。
    室内热汽氤氲,白雾徐徐飘散,昭帝李妄坐在宽大浴桶内,露出赤|裸上半身,肩宽而平,天生的衣服架子线条,皮肤白皙……
    “陛下!
    谭德德瞥见李妄身前情景,顿时大惊。
    只见李妄自下颌至锁骨处,红通通一片,李妄手掌覆在其上,大力揉搓,其力度之狠,仿佛恨不得将那一块皮肉搓掉。
    “陛下使不得,得破了。”谭德德慌忙道:“可是那处不舒服?让太医瞧瞧吧。”
    李妄不说话,仍大力地,狠狠地磋磨那片肌肤。
    “陛下……”
    “出去!”
    李妄出声道,抬眸,只一眼,谭德德顿时噤声,不敢再言,忙低头,躬身退到门外。
    水声哗啦啦,又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下。
    李妄从浴室出来,面若寒霜,眸似深潭,朝正殿走去,走到半路,忽一脚踢翻了只凳子,又摔了两只花瓶。
    宫人们跪了一地,谭德德亦垂头,敛息屏气,不敢作声。
    康帝李妄十二岁登基,君威厚重,性子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向来令人生畏,然而如此震怒,却极为少见。
    李妄只着雪白单衣,泼墨般黑发披在肩头,交领处露出脖颈小片肌肤,透出抹意味不明的红。眼内猩红褪去,唯剩眼尾一抹淡红,嘴唇温润,隐有水光,整个面庞犹如美玉一般,光华流转。
    他皮肤当真十分白皙,那几处“红”,犹如锦上添花,勾勒出一种别样色彩。
    宫人们都知圣上长的好,而今日的圣上,此际情态,却简直叫人惊心动魄,然而那面上寒意,也同样叫人惊心动魄。
    “叫他滚进来。”李妄沉声道。
    谭德德忙去传,不多时,领着个人进来,正是忠亲王府的小王爷李和。
    李和脸庞略圆,额头饱满,眼睛也是圆型,眼珠子转起来骨碌骨碌,此刻耷拉着脑袋,进来便噗通跪下:
    “臣弟错了,请陛下责罚。”
    说毕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皇帝不发话,李和不敢抬头,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虽看不到皇帝神情,却有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那静谧沉郁的气氛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李和背上冷汗津津。
    “臣弟真的知错,再不敢了。陛下……”
    李和直起身,大着胆子抬眼窥探李妄脸色,一下撞进李妄冰冷阴沉双眸中,顿时心中一震,事态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啪,一只杯子凌空飞来。
    李和本能一躲,杯子险险擦他额头飞过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拖出去,打!”
    李妄的声音仍有点哑,沉而冷:“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李和大惊,这下真慌了:“啊!陛下饶命!”
    李妄神情冷漠,看也不看他,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李和架到殿外,不多时,便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
    “啊!啊!啊!”
    “好痛!”
    李和哀嚎连连,那叫声如魔音灌耳,响彻殿内,当真有些惨不忍听。侍卫们不敢放水,一下一下重重的打着,李和越叫越惨,二十板子后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皇兄饶命!我真的再不敢了!”
    “放我一马!求求你了!皇兄!”
    “皇兄——”
    李妄坐在榻上,冷冷注视着门外。
    李和的惨叫声渐渐变弱。
    过的片刻,李和已无力再哀嚎。
    谭德德躬身,不安道:“……陛下,已四十板了,再打下去,只怕……”
    李妄仍旧不发一言,拈起茶杯,缓缓喝着。
    又十板子后,李妄放下茶杯,终于抬手。
    李和从长凳上滚下来,侍卫架起他,双脚拖地,被拖回李妄面前。已没办法跪了,就那么趴在地上,臀部血迹斑斑,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抽搐。
    “再有下次,绝不饶你。”李妄冷道。
    李和涕泪交加,说不出话来,只恐惧的连连摇头。
    “滚出去。”
    “……是。”
    李和已无法行走,谭德德忙叫人抬了步床来,让李和俯趴着,送他出宫门。行至殿门前时,谭德德脚下一绊,继而踢过去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跪在这里做什么。”
    谭笑笑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瑟缩着不敢做声。
    李妄睨过来,冷冷看了一眼,继而移开视线。
    谭德德又踢了一脚,“还不送小王爷出去。”
    谭笑笑知道躲过一劫,小命保住了,慌忙磕头,爬起来,跟着步床而行。
    毕竟是小王爷,伤成这样,谭德德见皇帝似乎气消了些,暂无其他吩咐,便忙出去亲自送小王爷一段。
    已是深夜,宫中灯火通明,一行人抬着步辇匆匆而行。
    过几重殿门,几座桥,皇帝寝殿远远的不可见,李和方敢大声哼哼。
    “停停停。”
    宫人停下,李和从袖子里摸出颗药,塞进嘴巴里,也不用水,像吃果子般咯嘣咯嘣嚼碎,艰难吞咽下去。
    “可疼死小王了。”药丸下肚,李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一张白净脸庞涕泪痕迹交错,头冠歪斜,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刚刚我真以为今日会命丧于此,差点尿裤子了。”李和想起那句“重重的打,往死里打”仍心有余悸,“前年十板子,去年二十板子,今年竟五十板子……年年挨打,还越打越多,史上有我这般可怜的王爷吗?”
    史上也没你这般不靠谱的王爷,谭德德心道,他屏退侍从,只留下徒弟谭笑笑,方低声道:“小王爷,这究竟怎么回事?陛下好不容易出次宫……”
    李和道:“就因为皇兄好不容易出次宫,机会千载难逢,我才铤而走险毅然出手,谁知,哎……”
    今日邀皇帝李妄出宫,不过顺嘴一提,谁承想李妄竟会同意。李和惊讶之余,当即生起一念。在李妄于杨府中吃酒的那段时间里,李和加足马力,以足可与战场上急行冲锋的速度,飞快做了种种部署。
    好在他早有此念,平常便有所准备,只还不到万全之时,今日兵荒马乱仓促而行,也算勉强就绪。
    他还特意选用了离平康坊较近的宅院,平康坊夜里歌舞升平,丝竹声声,香传千里,自有一番绮丽荡漾之意境……
    香车宝马,温柔之榻,干净识趣的绝色美人,外加特别的“药酒”,按理应该没有问题。
    岂料李妄醒来,发现不对,美人还未踏进房中,他便越窗而逃了……
    “……荒唐,实在荒唐,小王爷你这实在荒唐。”谭德德摇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和委屈道:“我有什么办法,平日在宫里根本无法下手啊。”
    “再者,我还不是为了皇兄,为了这天下社稷,”李和接着道,“皇兄继承大统已八年,后宫却空无一人,别说皇后贵妃,连个普通侍妾都无。皇兄主意大,朝臣们劝不动,不敢劝,我不另想它法,可如何是好?”
    “哪怕这法子荒唐了些,倘若能从此叫皇兄开窍,广纳后宫,也算功德一件。”李和正色道:“就算日后史书上记我一笔,遗臭万年,我也甘愿认了。”
    谭德德:……
    “当然,我也是为了自己,”李和愁苦道,“皇兄一日不婚,我便也一日不能成亲,更不敢有子嗣。我都十八了,我想啊,我愁啊。”
    谭德德明白这其中内情,见李和就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反倒一时不好接话。
    “无论如何,以后万万不可了,今日万福,陛下无事,万一……”
    “五十板子呐,再不敢了,”李和趴在辇上,有气无力道:“话说,在那巷中到底发生何事,何以皇兄如此震怒?”
    仅是下药,皇帝倘若不愿,也无人敢真的强迫行事,李和已经做好皇帝醒来后,撵走美人,骂他一顿的准备。然而皇帝之怒远超他想象,李和虽行事荒唐,却也不笨,断定在那巷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彻底惹到了皇帝。
    “这正是老奴想问小王爷的。”谭德德道。
    李和茫然道:“我赶到时,陛下已被你家小公公护送出来了,巷中究竟如何,我并不知。只能大略判断,当时巷中确有其他人。”
    具体情形怕是无法从陛下口中得出,这事因李和而起,也不必避着他了,谭德德看向一旁的谭笑笑。
    谭笑笑忙将自己进入巷内时的所见全盘托出。事关重大,自不敢掉以轻心,事无巨细,每个细节都尽力描述。
    听完谭笑笑所言,谭德德与李和对视一眼,一时俱无言。
    李和:“如果我没猜错……”
    谭德德:“如果小王爷没猜错……”
    谭笑笑不敢说话。
    “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轻薄皇兄?”即便不知道李妄身份,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李和从谭笑笑所述中判断出虽那人不知为何没有最终得手,但毋容置疑下过手却是肯定的。
    大康女子当真越来越彪悍。
    “难怪……”谭德德喃喃道。
    难怪皇帝今日要沐浴这么长时间。谭德德想起皇帝磋磨的那处,先前的疑惑便倏然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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