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太能闹腾,在房间里蹦来蹦去,程水北不堪其扰,对天哀嚎一声后,无奈地起床。
昨天和张大哥商量好了,今天他和程南去给张老头送早饭。
程南不舍得亏待他爷爷,拿着程水北煮方便面挣的钱差点儿把早餐店都给搬空了,两个人大包小包地拎着,快九点了才到病房。
程南人小,腿倒腾地也快,几步就窜上了楼,站在楼梯口催程水北快点儿。
“不用等我,你先去,我歇会儿。”程水北被小孩儿带着跑了一路累得要死,扶着栏杆大喘气,摆摆手把程南先赶过去。
他从前就不爱运动,章慈安催得紧了才去健身房糊弄两天,重来以后虽说天天干活劳累,到底是跟不上十岁小孩儿的活力。
程水北喘了几口大气,歇得差不多了,鼓劲儿继续往上爬。
走过护士站,程水北还给值班的白衣天使打了个招呼,没等贫两句,就看见程南拎着东西站在走廊里,并没有进病房里去。
小孩的神情错愕,拎着袋子的手似乎是在发抖。
程水北的左眼皮猛烈地跳起来,心里发慌,大步走到程南跟前询问:“怎么不进去呢?”
程南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指着病房的方向。
病房的门并没有关,里面人影攒动,乱糟糟的。
张大哥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指挥着围在病房边上的几个人忙活着什么。
程水北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哥哥,不管不顾地冲进病房里,挤到人群中。
床头的输液架上挂着未输完的点滴瓶,病床上的那个老头安安静静的躺着,已经没有了呼吸。
张大哥看见程水北,把他拉到一边解释:“俺叔夜里突然不行了,早起八点走的,俺现在要把他接回家。”
程水北已经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了,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床单夺目的惨白晃花的他的眼。
不是说只是摔了一跤吗,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等到早上八点,是在等他们来送早饭吗?
程水北看着老人干瘦的身躯,抑制不住地想冲过抬灵的人群把他拉起来。
快起来呀,程南给你买了包子,有三种馅儿呢,还有你最喜欢的肉饼,快起来尝尝……
“小兄弟,俺们现在要回家,浓和小孩儿去吗?”张大哥粗壮的胳膊紧紧地箍着程水北的后背,也支撑着他几乎随时都会瘫软的身躯。
张大哥的话叫醒了程水北。
对,还有小孩儿呢,程南还在走廊里。
程水北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保持清醒,红着眼睛把已经吓傻了的哥哥拉到了走廊尽头。
程南的手指已经被塑料袋勒出了几道红痕,程水北想接过来,却根本掰不开他用力的手指头。
“张爷爷他……”
程水北终于鼓足劲儿想给程南解释些什么,或者就骗小孩儿说爷爷睡着了,可他撒谎的话还没出口,先被哥哥打断了。
兄弟俩悲伤的时候神情也相似,程南的眼角也是红红的,眼睛闪亮亮地噙着泪花:“爷爷走了对吗?”
真相被程南一语说破,程水北善意的谎言噎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哽咽许久以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背着水壶挎着腰包躺在椅子上唱戏的小老头儿,走了。
走之前把报刊亭和程南一家都交付给了新来的帮工。
他还清了所有的钱,走得了无牵挂。
“可是他还没尝我买的包子呢……”
程南拎着包子的手紧紧地握着,数不清的泪花从他的眼角掉落。
十岁的小孩儿在病房外号啕大哭,怀念着会多送他半截玉米的卖货老人。
而程水北二十六岁的心和十八岁的皮囊,只能紧紧地把哥哥拥入怀中,无声地忍下心头的泪。
“我……我还没带张爷爷认识慈哥呢,我还没考第一名呢,我还没卖完雪糕呢……”
程南每说一句,泪水就汹涌一倍,小小脑袋挤在程水北的肩上,随着哭泣的动作微微地颤动着。
“程水北,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程水北的印象里,没有关于爷爷的记忆。据说是老家离这里太远,也据说是爸爸和家里闹僵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爷爷该长什么样子。
程南也不知道。
而张老头带着纯朴的爱,给了程南真正的关怀。
他就是程南的爷爷。
程水北强忍着安慰哥哥:“别哭,别哭,爷爷看到会难过的。”
程南从他怀里抬头,抽噎着问:“爷爷能看见我吗?”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以至于程水北不得不编出一个谎言来哄他。
“能看见的,人刚走的时候魂还没散,爷爷自然能看见你,不哭了好吗?”
假如真的能看见,那他从楼顶一跃而下之后,怎么没有看见下班回家的章慈安呢?
一群人把张老头的遗体送到了车上,张大哥又转回来问他们要不要同去。
程水北抹去程南眼角的泪花,轻声问哥哥:“你想去送爷爷最后一程吗?”
程南看一眼程水北,又看一眼旁边陌生的伯伯,缓缓地点了点头。
载着灵体的面包车开过庄稼地,程水北和程南窝在后面载人的三马车上颠簸在田间地头,一直颠了半个钟头,才颠回张老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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