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不等小厮回答,他已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厉声续道:“现下用的是什么年号?”
“自然是元统年。姚老将军已经带着西北军将士,将岭南叛军尽数诛灭了。如今正在皇宫觐见陛下呢。”
压在心口的巨石倏然一松,邵关苍白的面容上竟掠过一丝笑影。
只是这笑转瞬即逝:“……你家世子呢?”
既然元穹叛乱失败,慕容星勾结叛贼的事情一定隐瞒不住了,抄家诛灭九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何平西侯府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
“世子取下了元穹的首级,也同老将军一道在宫里呢。陛下已经下旨复立殿下为太子,殿下再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回东宫了。”
邵关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沉声道:“是慕容星取下了元穹的首级?”
“是--太子殿下,您伤病未愈,不宜出门啊!您去哪儿啊?”
邵关扯过一旁的外衫穿戴整齐,目光落在寝殿屏风外陈列着的佩剑上,毫不迟疑地将剑抓在了手中。
“备马,我要入宫。”
御林道上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是满地的血污尽管多次冲刷,还是留下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脏污的血垢。
忙着修缮宫殿、照顾伤兵的御林军士兵自是无人去拦这位复立了的太子殿下。
“慕容世子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慕容世子现下应当还留在养心殿。陛下已经回乾清宫休息了。”
邵关漆黑的眼眸泛着深幽燃烧的冷意,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佩剑繁杂的纹路,最终死死握住了剑鞘。
他疾步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世子,如今前朝余孽尽除,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您怎么瞧着还是不大欢喜?”
养心殿的正门微开了一道缝隙,里头传出的声音让邵关脚步一顿,屏息靠在了殿门旁的立柱后。
慕容星勾了勾唇,没去看夏统面上疑惑不解的神色,嗓音冷淡:“谁同你说我不欢喜的--之前教你说的话,都记清楚了吗?”
“世子!为什么啊?明明秘密调遣西北军,将叛军绞杀,都是您一手策划安排的,您为什么非要把这些功劳都推到旁人身上!”
“放肆!此处是皇宫内苑!要说胡话,到了侯府再说!”
慕容星厉声打断了夏统的话,嗓音微哑。
“……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就照我说的做,明白吗?”
素来对他的命令从无二话的侍卫却跪了下来,梗着脖子,几乎落下泪来:“属下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世子为了将前朝的势力打探清楚,同元穹虚与委蛇了那么久……我军在苗疆丛林全军覆没的战报传来的那日,属下知道,世子一夜都没有合眼。”
“元穹给太子下的噬心蛊,世子遣我找来的解药是何药性,属下还是清楚的……世子是把蛊虫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吧!”
“还有那些同元穹勾结的各城太守,京城见风使舵的官吏,数不尽的密探眼线……哪一个不是世子安排人一一除去的?!”
“这么多事情,只要世子肯说,哪一件寻不出人证物证来?姚老将军和西北军将士,都见过世子的印信,难不成还不能为世子作证吗?”
“为什么明明血债都背了,荣光都要让给别人?!”
狭长的凤眸覆着的寒冰随着夏统每一句质问,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像是藏了许久的伤痛都在一瞬间被扒开了血痂,血肉模糊。
慕容星忽然背过身去,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将口中涌上的血污吞咽了下去,又抬手抹去了唇角溢出的一点猩红。
故作无恙。
“夏统,你不要忘了,因为我,数万大军惨死苗疆,连尸骨都未能归来故土。”
“也别忘了,长安城墙上挂着示众的冤魂,死的时候,还在为主子鸣冤。他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更何况,我诬陷一国太子,让他受了那么多屈辱痛苦。这些罪孽,哪一件都够我死上千回百回,又有什么可不忿埋怨的?”
“是,就算是如此,世子大可以将这些功过都说出来,让世人去评去判。可现在呢,世子只认罪责,却不认功劳……”
“难道世子想让太子殿下一辈子都将世子看作是血海深仇的仇人吗?”
一袭玄衣脊梁挺拔的少年忽然颤了一下,他背着光站着,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克制着自己,不流露出不舍与软弱。
“你不是知道蛊毒的事情吗?你觉得一个时日无多、行将就木的人,还会在乎这些吗?”
“可世子曾经,不是--”
“是,在去景王府那日之前,就算手上染了再多的血,我也想着,以后要做些什么,要如何解释,才能让太子殿下原谅我。”
“不过那日之后,我就没有再动过这样的心思了。”
“我希望他看到的我,就是一个为了富贵荣华勾结前朝皇子,阴狠无情,狼子野心之徒。”
“就是害了无数忠勇将士,害了无数平民百姓性命的恶人。”
“……我明白他,若是他知道了一切,他会恨,但也会愧疚。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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