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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周拓行动作快于理智,坚定且熟练地按下挂断,并将手机模式调成静音。
    陈蔚然的咆哮全部化成文字。
    “你请假?你请个鬼假?你这个月才上几天班?”
    “你今天学校有事吗?你说啊!你是我大爷吧?我告诉你你不要又背着我去干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接电话啊!这么大早上的你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
    周拓行直面炮火,温吞地回了两个字:“有事。”
    随即就不负责任地将手机丢到角落,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拿到客厅。
    他站着思考了会儿,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下意识地瞥向厨房,可惜玄关处的一个多宝架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也没看见。
    周拓行脚步徘徊了会儿,最后进了书房,等何川舟洗完碗,躺下休息,也没出来。
    ·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何川舟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手脚都有些无力,睁开眼看着周遭暗沉的光色,好半晌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以为是一直睡到了天黑。
    她躺着没动,用手挡在眼睛上缓了缓神,等那阵意识迷离的困倦感消退下去,才单手支着坐起来。
    转了个头,发现周拓行就站在对面看着她。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何川舟尝试搜索了遍,竟然想不出此时该说点什么,感觉自己还没彻底清醒。
    周拓行多余地解释了句:“……我刚来。”
    何川舟迟缓地“嗯”一声,说:“我知道。”因为他杯子里的水还有热气。
    她摸过手机,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才是下午一点,并不觉得意外。
    她一般睡不了很长时间,四五个小时会醒一次,之后起床锻炼,过半天可能会再休息一会儿。
    周拓行见她没有再睡的意思,放下杯子,过去拉开窗帘。客厅内顿时泄进一片光亮。
    他站在窗口,安静看着何川舟弯腰叠被子,忽然说了句:“何川舟,你没休息好。”
    “我休息好了。”何川舟不解地瞅他一眼,“我现在不困了。”
    周拓行又目不转睛地对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神色凝重又语气笃定地道:“你看起来很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何川舟垂首坐着。白色衬衫的领口被压出褶皱,最上方的纽扣解了一颗,窄瘦的肩背叫她显得有些寂寥。她静默片刻,脸上已不见怠倦松弛的神色,双目清明,冷静地道:“我就是这样的。”
    周拓行似乎总是在提醒她过去发生的事。本来何川舟已经习惯无视,在他出现后又失控地冒出来。
    有些的确是开心的,但回味却是泛苦的,且大部分她都不愿意再经历。
    “何川舟。”周拓行的声音很沉,说到后面越发低了下去,变得温柔,又像是裹着心疼,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何川舟的手指登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被她死死压下后,耳边又出现肖似山呼海啸的鸣响。
    仿佛那天的风从大楼的高处,一路贯穿街巷,至今仍环绕在她身边,吹得她身心透凉。
    炽烈的太阳将天地照得发白,她偏过头,听周拓行在她耳边说话,大概是说:“别担心,何叔肯定没事的,大家都相信他,他还出来工作就知道他不介意。对了,你吃饭了吗?”
    何川舟还没回答,一道黑影就在她渺茫的视野中直直坠了下来。
    那沉重的撞响,远隔着时空,发出比寺庙里最庞大的铜钟还要剧烈的响声。紧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鼎沸人声。
    何旭死了之后,何川舟其实没有见过他的遗体。
    刚坠楼那时候,周拓行拦在了她前面,将她往后一推,才朝着人影跑去。
    何川舟望着远处的那模糊不清的一点红,心脏失速跳动,整个世界天昏地暗,又流不出眼泪,呆愣愣地站在路口不敢过去。
    周围行人越来越多,对着那滩漫出的血渍议论纷纷,人墙很快彻底挡住何川舟的视线,她只能恍惚听见周拓行沙哑呼喊何旭名字的声音。
    过了许久,何川舟才走上前去,停在人群之外,看着周拓行的背被痛苦压得越来越低,几乎伏到地上。
    所有的嘈杂如同诡谲的音符在空中绞杀,而她再没有迈出一步,也没有多看一眼,转身退到远处。
    告别的时候,周拓行也没有让她掀开白布,只是让她看了一只手。
    那是她父亲的手,食指跟中指上有很厚的老茧,手心还有道没痊愈的刀疤。
    刀疤快要烂了,何川舟小心地用手碰了下,从此以后那道伤口就跟灼烫过一般刻在她记忆里。
    她又将白布往上拉了一点,一寸寸地上移,快要肩膀位置时,周拓行还是不忍心,抱着她退了一步,浑身发抖地将头靠在她肩窝上,说:“算了,算了吧。”
    何旭火化之前,何川舟还想,自己是应该要见父亲最后一面的,那是他离开人世的模样。可是整日整夜地站在遗体前,直到将人送进火化室,她都没能做到。
    从此以后,看见所有跳楼自杀的尸体,她都会想,何旭是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者是比这些人还要面目全非。
    那一段的人生轨迹近乎虚无,何川舟的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跟灵魂出窍了一样。等周拓行、王熠飞他们都走了,她再见不到过去认识的人,情况才有所好转。
    当时她觉得,那是她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但是在漫长岁月的打磨中,她又发觉,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就像现在,提起何旭,她会难过、会伤心,可依旧能在数秒的时间内克制住情绪的波动。
    她不喜欢,却不至于无法接受。
    “我很好。”何川舟听着自己说,“我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24章 歧路24
    周拓行张开嘴, 脸上有诸多复杂神色闪过。那短暂的变化里,他分明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可是每次他想拉何川舟出来, 何川舟总是比他预想得要更清醒, 同时言语也更锋锐。
    或许是对方冷淡的眼神太过决绝,也或许是害怕再听见她对自己无情的嘲弄,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什么都没说。
    他抿了下嘴唇,眨眼的瞬间,掩下满腔冗长又繁杂的思绪,换做一副平淡面孔,装是不经意地问候:“见面后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 你现在过得好吗?”
    何川舟将他的停顿跟犹疑都看在眼里, 心下竟也莫名觉得有点伤, 收敛了些冷漠, 低声道:“我很好。”
    这一段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谈话了。
    两人都有种说不清的固执, 中间还有道十余年来在不同生活环境下立起的隔阂。
    无论是第一次、第二次, 亦或是现在的接触, 都因一些特殊的理由而出现不愉快。
    久别重逢的好友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 相视一笑后就能心意投合。彼此陌生、彷徨, 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围绕着不敢提及的旧疮小心翼翼地试探,测量双方之间的距离。
    周拓行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了解她, 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是何川舟真正感兴趣的。他察觉到对方的抗拒跟疏远,有种茫然的委屈跟无措。
    ·
    何川舟不想吃午饭, 周拓行让她开自己的车回去。她本来想拒绝, 可周拓行直接拿起钥匙走出了门, 站在电梯里等她。
    何川舟没有办法, 只能跟上。
    她还住在原先的小区里,那地方周拓行去过许多遍,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街道两侧的建筑在城市发展进程里焕然一新,可小区内部的破旧还一如既往。
    环绕在外侧的花坛因长期无人打理,野草一丛丛长成狂野的姿态。不知道是谁往里面栽了两棵枇杷树跟桂花树,如今已经枝繁叶茂,高大挺秀了。
    何川舟把着方向盘,将车速降低,稳稳拐过小区内偏僻的甬道,最后停在花坛边上。
    她想问周拓行要怎么回去,能不能自己开车,转向副驾的方向,发现周拓行正偏着头,对着不远处的一片树荫发愣。
    何川舟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飘过去,触及那张掉漆干裂的长椅,心神不由恍惚了下。
    那张椅子的木纹,以及上面飘着的树叶,都曾经多次出现在何川舟梦里。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夜幕袭来,何旭会坐在下面,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等她靠近,跟她说话。
    虽然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一句话,跟npc打卡似地单调重复,说:“路要往前走的。”,可一切细节都过分逼真,让人上^瘾似地深陷其中。
    何川舟不知道,什么叫往前走。
    从警察的成就来讲,她现在应该做得比何旭更成功。
    她忙碌奔波,洞察敏锐。从不因自己的私事给别人添麻烦,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数年间破获过多起大案,在公安系统内部也小有名气。
    可她如此热衷于工作,并不是因为多么伟大的志愿或者多么崇高的信仰,只是纯粹地,想做一个警察、做一个好人。
    她的成熟里满是枯燥,不像是一个20多岁的人,更像是已经走完了一段人生,正在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第二段征程。
    连黄哥以前也问过她:“你总是这么不热情吗?”
    何川舟告诉他:“没有必要。”
    她的热情都用在了维持自己过得很好这件事上,其它事情没有必要。
    黄哥当时叹气道:“你这样不叫过得很好啊。人终归是要往前走的。”
    又是这么一句话。何川舟已经听得有些厌烦了。
    她调转视线,重新落到周拓行那线条凌厉的侧脸上。
    车子已经熄火,可周拓行仍旧坐着没动。何川舟也就这样看着他。
    脊背挺拔,脖颈修长,仪态不像是个长期伏案工作的人。头发松松软软地垂下,确实是有点长了。眸光半阖,眼神专注。轻抿的唇线里藏着点黯然的心绪。
    何川舟清楚知道他在想什么,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不由收紧。
    天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厚重的云,傍晚时分的苍穹在阴影遮盖下骤然间暗了下来。
    何川舟仰起头,望向天际处渺茫的群山轮廓,感觉凭空掀起阵风,在吹着那氤氲的山雾往远处走。
    隐隐像是飘了点雨。如果光色再黑一点,大概就跟那天的景色一模一样了。
    其实那句话并不是何旭亲口对她说的,是周拓行后来转告她的。
    何旭火化前后差不多一周,何川舟一直待在家里没去学校。
    那天下午周拓行就来了,打着把伞站在花坛边上,何川舟没有理会。
    夜里刮起大风,他那把浅蓝色的小伞左扑右倒,看起来快被风吹走了,他干脆收起来,躲在没什么用的树荫下。
    地表的水坑里全是雨水打落的痕迹,一圈一圈的波纹荡碎了路灯的光。雨水敲打的声音十分宁静,天黑的时候,何川舟还是下来了。
    周拓行帮她撑住伞,给她讲学校里各种琐碎的事,又说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那差不多是他竭尽全力的效果了,可惜他并没有喜剧天赋,外加观众不捧场,表演结果极为糟糕。
    周拓行说到一半停住了,正好雨也小了。他换了个姿势,将伞整个倾斜在何川舟头顶,又弯下腰,用单只手不大便利地挽起她的裤腿,以免被溅上泥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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