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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恕似有所察,将抚在岳金銮面上的手移开,握拳垂回身侧。
    张口,只是一句,“请贵妃娘娘责罚。”
    罚他亵渎了她的心肝,唐突了她的宝贝。
    岳贵妃徐徐走至他面前,蹲下身子,温声:“小孩子不要一天到晚说什么罚不罚的,你和阿柿那么要好,我看着心里欢喜,只有做错了事情的人才该被罚,你做的很好,我又为何要罚你呢?”
    贵妃身材比寻常女子高挑,秦恕见她的机会不多,也少有敢抬头看她的时候。
    此刻她蹲身与他持平眉目,他这才彻底看清了贵妃的面目——
    国色天香四字,应可述出她万分之一的美。
    她身体虽弱,神态却自有一股英妩之气,唇下一颗美人痣,如画上点睛之笔,半点不落俗气,更具灵娇。
    与岳金銮有四五分像。
    秦恕欲言又止,茫然想。
    他是宫里最不得宠的皇子,还不如稍有权势的内侍,遭人人唾弃。
    岳金銮被他这样的人碰了,贵妃当真不生气吗?
    贵妃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当秦恕生了怯,朝他笑笑,“往后常来找阿柿玩,她可很喜欢你了,上回梦里还在念你的名字呢。她性子是任性些,可心眼不坏,你不要怕她,若是她再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一定要她向你道歉,好不好?”
    秦恕或许知道岳金銮那为人做主、打抱不平的本事从何而来了。
    应该是她姑母、眼前的贵妃言传身教的。
    他扯了扯嘴角,心中并无多少感动,“谢谢贵妃娘娘。”
    岳贵妃知道他年纪小又没了娘,一向柔懦少言,轻轻摸他的头发。
    “快长大吧,待你长大了,开了府,能自己做主了,日子便没那么难熬了。”
    秦恕看见她伸出手,脸色微白,露出一丝隐秘的排斥,本能闭上眼睛。
    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岳贵妃的手干燥柔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让人难以忍受。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
    六岁那年,苏才人去世不久。
    派来抚养他的两个年长宫人一男一女,看上去宽仁面善,也对他伸出了手。
    秦恕以为那是要抱他。
    苏才人在的时候,他们虽然过得艰难,但苏才人是个很好的母亲,每天都会温柔地抱抱他。
    秦恕天真地张开手臂,迎来的却是宫人冷冷的一巴掌。
    “你娘晦气,你也别跟着晦气,真当咱们是来伺候你的吗,往后学乖巧些,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真把自己当皇上的儿子,你娘那个出身,你也敢同其他皇子相比吗?”
    再之后,挨打挨骂、遍体鳞伤都成了家常便饭。
    秦恕起初也会哭,六七岁的孩子躲在单薄的棉被里,又冷又饿,与老鼠作伴,熬过漫漫长夜,凛凛寒冬。
    他的母亲或许没什么用,但在保护他这件事上,已经做到了一个身为母亲的极致。
    她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她的孩子会受这般磨难,当初会不会撑着一口气也要活下来,用消瘦弱小的肩膀护住他?
    人死如灯灭,她会怎么想,再也无人知道了。
    秦恕回过神,眼前覆着薄脆的冰雪,天黑了。
    岳贵妃让宫人将岳金銮抱起,亲自扶了把秦恕,掸了掸他袍子上蹭的灰,“快回宫去吧,把灯拿上。”
    秦恕走下台阶,眉寿殿的宫人在前为他掌灯引路,他回头看了眼。
    岳贵妃已带着岳金銮进殿去了,窗格子里透着澄明的灯光,融化了殿外风雪,依稀还能听见皇帝低沉的轻笑。
    “阿柿睡得可真沉。”
    那是他父亲的声音,可他听过的次数都寥寥。秦恕漠然转过脸,一人兀自往漆黑的宫道去了。
    兴许是这阵子身边多了个人常在耳边叽喳的缘故,今日一个人走的宫道显得又长又深,他竟觉得有几分难言的落寞。
    岳金銮惺忪翻了身,睡得云鬓散乱,小脸娇红。
    隐约听见有人说,“你醒啦——”
    岳金銮睁开眼,茫然看着床畔坐着的岳贵妃,“姑母。”她左右看看,见窗外天色黑沉,自己躺在床上,便问:“秦恕呢?”
    她记得自己原是睡在他膝上的。
    岳贵妃撩起床幔,将她抱坐起来,“小恕说他抱不动你,深感挫败,要回去多吃几碗饭,待身体再结实些,再来找你玩。”
    岳金銮:?
    她一下子清醒了,如遭雷劈。
    “他真是这么说的?”
    她胖吗?
    岳金銮捏了捏脸上、手臂上和小肚子上的肉,心里一凉。
    好像……真的有一点。
    岳贵妃不过是随口逗她玩的,未料到她会较真,煞有其事道:“可不是,连太子殿下都抱不动你,小恕比他小两岁,又怎么抱的动你?”
    岳金銮苦着脸想,上回在常宁殿,秦恕分明是抱得动的,他生生把她拖回殿里补课,那力气大得惊人。
    “好了,快洗脸起来吃饭,睡这么久,夜里打算当夜猫子?”岳贵妃拿帕子给她擦了脸,吩咐宫人传菜。
    不一会便上了一桌满满当当的佳肴。
    岳金銮看着那道荷包里脊直流口水,肚子在叫,肚子上的小肉肉也跟着往里一陷。
    她努力错开目光,直舔嘴唇,“姑母,姑父呢?”
    “他去沐浴了,我要一会要伺候他休息,你乖乖吃饭,吃完了便去庭中消消食,夜里早些睡,知道了吗?”岳贵妃道。
    岳金銮犹豫良久,心中做了取舍,“姑母,我想好了,我不吃晚饭了!”
    岳贵妃:“你不吃饭,你要成仙?”
    “不,我要瘦身!”岳金銮屏气,不让饭菜的香气往鼻子里钻,怕上头,“夜里吃饭最容易胖了,我不吃了,等我瘦了,秦恕才抱得动我!”
    岳贵妃笑:“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好好吃你的饭去!不吃饭小心长不高!”
    岳金銮委屈,“秦恕以前吃那么少,如今不也挺高的?”
    岳贵妃:“你与他能一样吗?”
    岳金銮心想,是不一样——秦恕大约是神仙投胎,不吃饭也能长得高。
    又叮嘱了几句,岳贵妃才走了,皇帝留宿,眉寿殿的宫人都在正殿伺候着,岳金銮屋子里便不剩几个了。
    岳金銮拿着筷子迟迟不敢动,满脑子都是:秦恕抱不动、秦恕抱不动……
    她觉得自己得给秦恕一个抱得动她的机会。
    于是“啪”地丢了筷子,“灯草,帮我把这些菜都装食盒里,我要去常宁殿!”
    岳贵妃临走前叮嘱过她要好好吃饭的,人才一走,岳金銮便耍花样。灯草不敢答应,“贵妃娘娘说了,要您先吃……”
    “我带去同秦恕一道吃,不可以吗?”岳金銮道。
    灯草看看姮娘,姮娘又看看岳金銮,迟疑的点了点头。
    郡主近来同三皇子玩得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小孩子,不肯同玩伴分开也是常有的,一起吃便一起吃吧。
    他们都不知道岳金銮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她都想好了。
    每天晚上将自己的饭菜送去给秦恕,把他养胖了,她就饿瘦了,一举两得。
    岳金銮想到自己苗条纤细的模样,心里美得不行,连没吃晚饭都不觉得有多痛苦了。
    上一世她倒是没有这个苦恼。
    十三四岁的时候,身子自然便瘦了,前凸后翘玲珑身段,没人不羡妒她的身材。
    这一世么……
    为了秦恕,她得努努力。
    岳金銮去常宁殿的路上经过了东宫门口。
    这时间,虽然各宫还未落锁,但已鲜少有人出来了。各宫妃子在殿中沐浴,宫廷上空弥漫着一股淡雅好闻的芳香,若是有颜色,便是百花开的娇艳。
    太子在殿中夜读,读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把玩桌上的象牙雕。
    太监告诉他,宝宁郡主往这边来了,估计是来看他的。
    太子立刻丢了象牙雕,撑着书案站起来,“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太监道:“郡主手上提着食盒,应该是体恤殿下读书刻苦,送夜宵来了。”
    “哦?”太子眉宇间略带自骄,唇角一提,整着衣襟走了出去,“她辛苦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他正在为与岳金銮闹了不快而烦恼。
    既然岳金銮肯主动上门给他个台阶下,他也不是不能和好如初。
    毕竟岳家还是炙手可热的岳家,岳金銮还是他用来勾岳家的钩子,他是个大度的人,岂会和八岁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岳金銮正轻快得往常宁殿走,肩头的红色小斗篷上,两个小白球儿也跟着一晃一颠,像一对小雪兔。
    她还没见过秦恕吃饭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连吃饭的样子都好看的要命。
    岳金銮心潮澎湃。
    突然看见前方路段上出现了两个路障。
    走近了才发现,是太子和他的秉笔太监蒋闲。
    太子看见她,眉毛一跳,快步走了过来。
    岳金銮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推了把灯草,低声道:“快走快走,截胡的来了。”
    主仆几个迈着飞一般的步子往前冲,太子居然一时没拦住,他嘴角一抽,指挥蒋闲一路小跑,挡在了岳金銮一行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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