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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舒笑道:“有甚好气的?你快去小厨房瞧瞧我的桂花糕蒸好了没?”
    盈雀心思跳脱,一听这话,果真被转了注意力,“啊”一声:“该是蒸好了吧,奴婢现下就去看看。姑娘回屋里等着,莫在这吹风了。”说着便快步往小厨房去,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盈月摇头一叹,“姑娘就爱惯着盈雀,这丫头是越来越毛毛躁躁了。”
    容舒笑了笑,没应话。
    前世顾长晋实则是陪了她回门的,只那会时辰是他定的,坐的马车也是他安排的。这一次,容舒想自个儿安排,这才特地过来问一句。
    只要她开了口,顾长晋便会任由她来安排。
    他惯来不爱烦心这些琐碎事。
    容舒用过早膳,便去六邈堂给徐氏请安,陪着她叙了一盏茶的话,方才告辞。临出门时,徐氏再次提起了不必容舒来请安的事。
    “我这屋里药味儿熏人,我又喜静。以后你不必一大早就来给我请安,我也好多在榻上歪一会,养养神。”
    徐氏的确是喜静,身子骨也的确是弱。
    容舒嫁给顾长晋三年,从没见她出过六邈堂,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榻上躺着,偶尔才会挑个晴日到院里的梧桐树下坐坐。
    上辈子徐氏也提过几次,要免了容舒的晨昏定省的。容舒初时出于对婆母的敬重,每日早晚还是恭恭敬敬地来六邈堂请安。
    直到后来徐氏大病了一场,在床榻上冷冷地让她莫要再来,容舒方才知晓徐氏是真的不喜她来六邈堂。
    顾长晋的生母既是宫里的戚皇后,容舒至今都弄不清徐氏究竟是顾长晋的养母,还是旁的至亲。
    承安侯府出事后,她便不曾见过徐氏,也不知晓后来她去了哪儿。
    只那三年里顾长晋对待徐氏始终恭敬关怀,想来顾长晋成了太子后,应当会妥善安置徐氏的去处。
    不过与顾长晋相关的事,容舒也不大关心了。等日后二人和离,那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各走各的道。
    到得那时,他也好,徐氏也好,都只是陌生人罢了。
    眼下她礼数已是做得周全,徐氏既然提起,她自然是顺着徐氏的话,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好。
    安嬷嬷亲自送容舒出六邈堂,边走边慈祥笑道:“夫人嘴里说着爱静,让您不必来请安,实则不过是不愿少夫人这样年轻明媚的小姑娘陪她在六邈堂虚度光阴罢了。明儿少夫人的回门礼,夫人可是早早就叫老奴备好的,叮嘱了不下四五回,一会老奴便让人将礼单送到松思院给少夫人过目。”
    一番话说得极漂亮,字里行间,俱都是徐氏对容舒的关爱之情。
    只容舒哪儿会信呢?
    “有劳嬷嬷了。”她笑着道谢,又让安嬷嬷留步,道:“我自个儿回便好,母亲这里少不得人,嬷嬷快回去照顾母亲罢。”
    安嬷嬷“诶”一声,往前又送了两步,这才住了脚,目送着容舒几人远去,脸上殷勤和善的笑容渐渐冷下。
    容舒这厢因着明日便能回去见阿娘,一整日的心情都格外好,夜里早早便让盈月熄了灯。
    盈月将屋子里的灯灭了七七八八,就剩床边两盏小烛灯,迟迟吹不下嘴。
    “姑娘,莫不给姑爷留一盏灯?昨夜姑爷大抵就是见屋子里的灯全灭了,这才去了书房歇。”
    容舒已经起了睡意,正抱着个缝成月牙形的小枕躺下,听见这话便知盈月是意欲为何,忙掀开幔帐,道:
    “不必留灯,你也无须去月洞门外守他,顾长晋不会来这睡。明儿要早起,你与盈雀也快些安置吧,夜里不必给我守夜。”
    盈月无奈应下,吹灭最后一盏灯前,忍不住往床榻看了眼。
    只见自家姑娘穿着身月白的里衣,因着睡意,眸子里润着一层水,玉芙蓉般的小脸被微弱的烛光照得格外美艳动人。
    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啐:自家姑娘这样好的颜色,那劳什子状元郎真是个睁眼瞎!
    翌日一早,容舒草草用过早膳,披着件浅青色的披风便出了松思院,往大门去。
    她这一趟回门,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侯府住个三五日的,张妈妈身子还不爽利,容舒便让盈月留在东次间照料着,只带了盈雀一人回侯府。
    门外停着辆镶金嵌玉的华盖马车,盈雀正在点着带往侯府的回门礼,见容舒出来,忙碎步贴上前来,悄声道:“方才奴婢出来清点东西,常吉也跟了来,给奴婢塞了幅春山先生的画以及一串大慈恩寺的佛珠,说是姑爷给侯爷同老夫人特地备的礼。”
    承安侯爱风雅,尤爱建德年间的大才子春山先生的山水画。春山先生行踪缥缈不定,这十来二十年已经没有新的画作问世了,顾长晋能弄来这么一幅画实属不易,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盈雀那张俏丽的脸难掩喜色,掩着嘴儿笑道:“奴婢瞧着,姑爷心里还是看重姑娘的。”
    容舒一愣,忽地想起,上一世也是有这么一遭。
    那时她也同盈雀一般,喜不自胜,以为顾长晋是特地为她费的心思。
    “那画和佛珠在哪儿?”
    盈雀往车内一指,道:“我怕这两样东西放礼车里会弄丢,便装进了一个小箱笼,放到马车里。想着到了侯府,再搬回礼车,让人送进荷安堂。” 荷安堂便是容舒的祖母容老夫人住的院子。
    容舒点点头:“一会不必搬进侯府,就在马车里放着吧。等过几日回来,你再送去书房还给二爷。”
    盈雀瞪大了眼,欲开口问一声为何,眼角却瞥见顾长晋正往大门来,忙又闭了嘴。
    容舒自也瞧见了顾长晋,朝他福了福身,唤了声“郎君”,道:“今儿便坐这马车回侯府,成么?”
    薄薄的曦光里,少女梳着高髻,穿了条绣工精致的遍地金绣垂枝碧桃百褶裙,藕色的襦衫束在浅青色的腰带里,显得纤腰楚楚,像一朵沾了露水开在清晨里等着人采撷的娇花。
    常吉在心里叹了声:这容家大姑娘当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儿了。可惜花娇还得要有惜花人,自家主子那颗泡在千年玄冰里的石子心,还真没甚怜花惜玉的柔情。
    他小心地觑了眼顾长晋,果见他眉眼不动如山,点了点头便抬脚往马车走去,端的是冷漠无情。
    大抵是察觉到常吉的视线,顾长晋扭头瞥了瞥他。
    常吉心里一个“咯噔”,忙上前打开车门,殷勤地放下脚踏,对二人道:“主子、少夫人,快上车罢。”
    容舒跟在顾长晋身后上了马车,与他面对面坐着。
    这马车是容舒从前在侯府时,沈氏寻人给她专门造的。里头空间极大,坐七八人绰绰有余。车底铺着金丝地毯,中间立着张檀香木桌案,上头摆着一个瑞兽香炉、一套掐丝珐琅茶具,桌案两头还有两个鸡翅木小几。
    盈雀说的小箱笼便放在其中一个小几底下。
    容舒目光在那小箱笼顿了片刻便收回了眼,扭头挑开一边的车帘。
    外头梧桐巷的铺子早已开了市,吆喝着卖炒饼、卖热浆、卖甜酒汤圆子,一派热热闹闹的人间百态。
    凉风并着这喧闹声吹灌而入,容舒半张脸撞入光里,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唇角微扬,渐有一股喜悦之感涌上心头。
    松思院不是她的家,顾家也不是她的归宿,她只当自己是个借宿之人,行事自是要谨慎,时间久了,难免会觉着压抑。
    眼下出了顾府,浸润在梧桐巷热热闹闹的烟火气里,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活着真好啊。
    她在这厢看得入迷,压根儿没察觉到顾长晋略带探究的目光。
    成亲三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二人不怎么碰面,也没说过多少话。顾长晋原以为容舒这样娇滴滴的高门贵女,不管如何都会闹上一闹。
    毕竟,他顾家与承安侯府到底是差了些门楣。容舒若是要闹,也是有底气的。
    可她偏偏规矩得很,不吵不闹,恭敬之余还带了点儿疏离。
    是的,疏离。
    顾长晋能察觉到她对他的疏离。
    他因着幼时经历,又兼之在刑部历练了两年,算得上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等闲之人在他面前藏不住心事。
    便比如容舒,大婚当日,喜帕被挑开的瞬间,她那双清润的眼浸满了对他的爱慕。可第二日再见时,她眼底那些缠缠绵绵的光忽然便没了,只余下规规矩矩的疏离。
    许是因着没圆房又被冷淡对待了两日,这才死了心?
    顾长晋低下眼,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先前他只要一想到从官衙回去,还要对着个哭哭啼啼、闹天闹地的人,便觉烦躁。
    盲婚哑嫁最容易造就怨偶,他也从未有过成亲的念头。
    当初徐馥越过他与侯府定下亲事,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认下这门婚事。
    好在她进退得度,也懂规矩,倒是让他不觉得烦。
    若他日后侥幸不死,而她又愿意,他自会给她重新寻个如意郎君,权当是补偿她这段时日遭受的冷遇。
    思忖间,马车早已驶离梧桐巷,往左拐入了银槐街。
    车厢里一阵晃动,顾长晋却蓦地掀开眼皮,黑沉的眸子一瞬不错地盯着容舒,淡淡道:“路,走错了。”
    第六章
    “路,走错了。”
    顾长晋的话刚落下,容舒捏着车帘的手便是一僵。她是万万想不到,顾长晋竟能觉察到改了路。
    承安侯府在麒麟东街,从梧桐巷去麒麟东街,最快且最便宜的路便是从梧桐巷右拐驶入最繁华的长安街,顺着长安街一路行到底,拐个弯儿,再行小半个时辰,便能到麒麟东街。
    若是从梧桐巷左拐,那便要绕过长安街,多走许多冤枉路。
    容舒一早差车夫换路,又坚持要坐侯府的马车,自是有她的思量在。
    上辈子的这一日,他们便是右拐直入长安街的。却不想长安街起了乱,东城兵马司并顺天府衙出动了上百人才将这乱子彻彻底底压下去。
    当时容舒与顾长晋乘坐的是顾家的马车,在长安街行至半路便倒霉催地撞进那场混乱里。
    顾家的马车老旧粗陋,容舒记得清楚,那马车不顶事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生生被撞翻了去。巨力之下,她重重撞向车窗,额头立时便肿了一大块儿,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
    可饶是如此,她还不忘抱着个小箱笼,生怕顾长晋给父亲同祖母备的回门礼会出差错。也就是这个箱笼,给她挡了一灾,拦下了一支从窗外射入的箭矢。
    在她身侧的顾长晋运气差些,肩膀中了一箭,一时血涌如注,“嘀嗒”“嘀嗒”落在容舒的裙摆里,吓得容舒慌了神,忙掷下手上的箱子,张开双手将顾长晋护在身下。
    到底是未经事的闺阁小姐,遇见这样一番变故,一举一动全凭本能。
    与她相比,顾长晋要冷静许多。
    马车翻了也不惊,中了箭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将箭矢折断。
    独独容舒张手护在他身前时,他古井无波般的神色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可他丝毫不领情,扯开容舒后,只留下句“呆在车里等我”便踹开车门,将她抛在了马车里。
    那时外头已是沸反盈天。
    妇人幼儿的哭闹声、男人的怒斥声还有短兵相接的金戈声,将这短短一截闹市彻底煮成一锅乱哄哄的粥。
    直到顺天府的衙吏赶来,这场混乱方才收锣罢鼓。
    秋阳似火,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地上淌着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迹。
    翻倒的马车被扶正,顾长晋掀开车帘,目光从她乌紫了一团的前额扫过,冷着声道:“可还有哪儿受伤?”
    容舒摇头,说来也是奇怪,自他离开马车后,她这处竟就风平浪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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