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果子绵软甜糯,带着淡淡的紫薯香气,美味得紧,倒是不负御膳房那响当当的名头。
“那孩子可会喜欢吃吉果?”马车里,戚皇后忍不住问道。
“竹君说小公主十分爱吃面果子,今儿个的吉果是御膳房新做的,定合她口味。老奴问清楚了,小公主也没甚敏症,不挑嘴,性子也好。”
桂嬷嬷絮絮说着。
她可算是明白了为何皇后今日要来这一遭。
那孩子一看便是不一样的,眉眼随了皇后,鼻子口唇随了嘉佑帝。又像他们,又不像他们。
戚皇后弯了下唇角,“她可有问你旁的事?”
桂嬷嬷正说到兴头上,听见戚皇后的话,略顿了下。
她送吉果时,容舒只规规矩矩地同她行礼道谢,眼睛始终垂着,不曾抬起过。如此守礼的姑娘,怎会问东问西?
桂嬷嬷失笑道:“时间仓促,小公主又十分规矩,哪儿来得及问老奴问题?娘娘不急,待得小公主知晓自己的身份了,不定要缠着娘娘问多少话。”
皇后娘娘入主坤宁宫二十多年,养气功夫是一日比一日好,桂嬷嬷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这般沉不住气了。
她却不知戚皇后手里正紧紧握着一颗失而复得的玉珠子,也不知椎云同她说的那些话。
戚皇后缓慢地点了下头,将那玉珠子握得更紧了。
戚皇后乘坐的马车才出城门,宫里已经有人将桂嬷嬷去东宫的事传到了乾清宫。
“桂嬷嬷是因何事去的东宫?”嘉佑帝放下奏折,温声问着。
“说是给太子殿下送御膳房做的六色吉果。”汪德海笑道:“大年初九都要吃吉果,皇后娘娘给皇上您也送来了一盒六色吉果,皇上可要尝尝?”
嘉佑帝却轻轻皱起眉头。
皇后忧心清溪,为了治她的病,连梵青大师她都从太庙里请了出来,却没将孙院使一同带去。
他的身体的确是由孙院使调养,但比起如今生着重病的清溪,以皇后的为人,应当会将孙院使带走才对。
“太子如今在何处?”
“殿下一早就出了城,至于去了何处,奴才……没叫人打听。”
汪德海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皇上将勇士营与金吾卫交给了太子,柳元执掌的东厂也听命于太子,显然是极信重太子的。
如此一来,谁还敢打探太子的行踪?
再者,以东宫如今的势力,司礼监便是想盯也未必盯得到什么。可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惹来太子的嫌隙。
嘉佑帝垂眸望着昨夜送来的奏折,这些都是昨日东宫送往内廷的急奏,等着他批红。
便是有汪德海与几位秉笔大监在,想要处理好这些奏折,少说也要两日。
两日……
皇后此番去大慈恩寺也需要两日。
嘉佑帝沉思片刻,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道:“贵忠可带人出发了?”
汪德海道是,“桂嬷嬷去东宫的事便是贵掌印差人递的消息。”
嘉佑帝放下茶盏,没再问话,拿起奏折与朱笔,又忙了起来。
汪德海出殿给他添茶,到了次间便招来个小太监,问道:“贵掌印那头可还有新的消息递来?”
小太监摇头,道:“掌印大人若是有新的消息,小的早就同干爹您说了。”
汪德海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事儿!”
小太监不明所以,却也知不该问的事决计不能开口,闭上嘴乖乖跟着自个儿干爹泡茶去了。
戚皇后与桂嬷嬷去了东宫这事儿,顾长晋只比嘉佑帝晚了半个时辰知晓。
常吉好奇道:“戚皇后去东宫作甚?主子明明就在鸣鹿院。”
顾长晋没应话,只望了眼不远处的屋子,道:“柳萍可做好准备了?”
常吉“嗯”了声,道:“咱们这些暗卫就数柳萍的易容术最厉害了,若是不凑近看,压根儿瞧不出她不是容姑娘。”
二人说话间,两辆马车已经在停在了鸣鹿院。
朱嬷嬷手里端着一个长颈玉壶,声音冷厉道:“一会里头的人若是敢反抗,你们压住她直接灌酒。”
戚皇后要她不露痕迹地将容舒药倒送走,只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便是郡主不吩咐她杀了那姑娘,她也会动手的。
不将那姑娘弄死,太子怎会同皇后娘娘反目?
皇后娘娘又怎会往后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朱嬷嬷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鸣鹿院里的护卫早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朱嬷嬷端着酒壶,急匆匆地穿过风雪,“哐当”一声地推开了门。
天色阴沉,屋子里没掌灯,只开了一扇支摘窗。
窗边的贵妃榻上,一位身着胭脂色袄裙的姑娘正坐在那儿赏雪。
听见这头的动静,她诧异地望了过来,背光的脸瞧不清神色,但从她慌忙坐直的肢体动作里,多少能瞧得出她此时的不安。
“你们是何人?”
榻边一个婢女抖着声儿挡在那姑娘前头,故作镇定道。
朱嬷嬷懒得废话,笑了笑便道:“容姑娘,奴婢姓朱,乃坤宁宫凤仪女官。今儿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给您赐酒。”
“赐酒?我们姑娘又没犯错,皇后娘娘凭什么害姑娘?”另一名婢女从一边走出,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定是你们这群刁奴矫传皇后娘娘的旨意。我是丹朱县主的护卫长落烟,县主与容姑娘乃手帕交,你们若敢胡来,我们县主定会告到皇上那儿去。”
朱嬷嬷正愁没个有胆气的人将这事儿捅出去,定定望了落烟片刻,便怒斥道:“大胆!皇后娘娘的懿旨,凭你们也敢过问!”
说着她狠狠一抬手,道:“动手!”
几名身着太监服的人扭身上前,将落烟三人按在了地上。
朱嬷嬷望向榻上的姑娘,又道:“容姑娘,令堂马上便要到上京了,您若是盼着她能平安,便不该违抗皇后的旨意,乖乖喝下这酒!”
榻上的姑娘浑身一震,霍地站起身,道:“你们莫要伤害我娘!那酒,我喝!”
朱嬷嬷这才缓下面色,往身边的宫婢递了个眼神,道:“这酒皇后娘娘只赐给您一人,您只要乖乖喝下,令堂还有您的这些婢女都不会有事。”
话落,朱嬷嬷身边的宫婢便端着酒往“容舒”走去。
朱嬷嬷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待得“容舒”将那杯酒落了肚,方露出一丝笑意。
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藏在老梅林的人借着那扇支摘窗看得清清楚楚。
常吉有些纳罕,里头的人是柳萍,那酒里放的毒药也早就掉了包,主子的气息为何愈来愈冰冷了?
那双惯来沉着冷静的眸子里竟满是杀意,看得常吉好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这杀意转瞬即逝,没一会儿主子便又恢复如常。
似是笃定那杯酒定能毒死柳萍,那朱嬷嬷在柳萍饮下酒后,便带着人离开了鸣鹿院。
“这老嬷嬷这就走了?还没确定柳萍是生是死呢?”
常吉咋舌,往常他杀人都会回头再补一刀以绝后患,像朱嬷嬷这般不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就离去,也忒不谨慎了。
“那药出自西域,乃是沾唇必死的剧毒之药,只中毒之人至少要痛上半日方会断气,朱嬷嬷等不及。”
顾长晋冷着脸道,朱嬷嬷擅自换了药,回宫复命后定然会没命,这才急着在临死前去见云华郡主一面。
而他恰恰需要朱嬷嬷去大慈恩寺给萧馥递消息。
“带上柳萍,我们现在就去大慈恩寺,皇后也差不多该到那里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她当真喝下了?”
大慈恩寺一处偏僻的佛堂里, 萧馥坐在木轮椅上,望着跪在前头的朱嬷嬷,轻声问着。
她的眸子遍布血丝, 双目微微凸出, 一看便知是许多日不曾安眠过。
朱嬷嬷笑道:“喝下了, 奴婢不过提了句沈一珍,她便乖乖喝了,听话得紧。”
安嬷嬷冷哼了声, 鄙夷道:“不听话又能如何?少主在鸣鹿院安排的人全都被我们药倒了,谁还能救她?不听话便卸了她的下巴灌下去,那可是‘三更天’,沾上一滴便足够要她的命了。”
安嬷嬷与朱嬷嬷对那药的毒性清楚得紧, 这药是西域专门进贡给建德帝的毒药, 前朝、后宫死在这药上的人不知凡几,死状更是惨不忍睹。
萧馥却仍旧不放心,又问道:“你用的那药,可是梵青大师亲手交与你的?”
朱嬷嬷颔首:“梵青大师将药交与奴婢后, 闻姑娘便给自己下了药, 熬了几日方叫皇后下定决心送走容舒。”
朱嬷嬷说到这便笑了笑,道:“皇后原是安排梵青大师将容舒送到大慈恩寺来的, 也不知晓她听到梵青大师说那姑娘死了时,会有甚表情。”
萧馥缓缓一笑:“多半是要悲天悯人一番,好叫萧衍信她不是个毒妇。可惜我不能进宫, 欣赏不到戚甄与萧衍知晓容舒是他二人的孩子时的神情。我早就同她说过, 我能杀她第一个孩子, 也能杀她第二个孩子。”
眼珠子微微一转, 萧馥看向朱嬷嬷, 缓声道:“此番你回宫,可准备好了?”
“奴婢准备好了。”朱嬷嬷道:“当初若不是先皇后与启元太子,奴婢这条贱命早就死在勾栏地了,至于奴婢的那些个亲人,这么多年来靠着奴婢也享了不少福,这次若是被奴婢拖累,也不过是还债罢了。”
当初若不是先皇后将她接入宫,她早就被父亲卖入勾栏里,好换一笔银子给阿兄娶媳妇。
她回宫后注定一死,嘉佑帝雷霆一怒,抄家灭族等闲不在话下。
但朱嬷嬷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无儿无女,待她好的人早就死了,让那些扒在她身上吸血的至亲陪她下黄泉,也是一桩快事。
安嬷嬷抛了一颗封了蜡的药丸过去,道:“入宫后吃下这药,会去得痛快些。”
朱嬷嬷明白,这药不仅是怕她回宫后会受酷刑,也是怕她经不住酷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她接住那颗药,重重磕了一响头,道:“郡主放心,回宫后奴婢会咬死是戚皇后吩咐奴婢下的毒,不会叫人查到太子与您身上。”
萧馥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去罢。”
朱嬷嬷起身,掀开小佛堂落了半面的帘子,“吱嘎”一声推开门。
隔着帘子,萧馥只看见她蓦然顿住的背影,并未瞧见朱嬷嬷在推门那一刹的震惊与恐惧。
“咚”地一下,朱嬷嬷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重重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