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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着?”付御史怕他糟蹋自己的酒,赶紧找话岔开,“你不是和重华公主刚成亲三日么?不在家陪着美娇妻,上外边儿凑什么热闹。”
    他不要脸地眉飞色舞起来,“难道说,我比你家公主还美?”
    “唉,别提了。”隋策谈起此事就头疼,手摁着膝盖,一言难尽地瞥向窗边,“为这个我都快烦死了。”
    “烦?”付临野抿了两口酒,不解道,“当驸马还不好?让你统领羽林卫,那可是禁军之首,光宗耀祖,重振门楣……不愿意咱俩换。”
    “换就换!”他先是一通豪言壮语,接着皱眉发牢骚,“我和她根本就不,合,适!”
    ——“是真的不合适!”
    与此同时,在隔壁街的春水茶坊小舍之内,商音正与人大倒苦水。
    “我们俩从小吵到大,哪回给过对方好脸色看?”
    “现在更要命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想眼不见心不烦都不行!”
    隋策伸出手指掰算道,“如今尚了公主,我还得到她府邸里住着,沾她的光领军升职,我不窝囊吗?
    “我堂堂七尺男儿,靠自己的本事又不是混不出头来。”
    商音坐在那里怄气,“父皇还升他做羽林卫指挥使。”
    “若没这桩婚事,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品的将军。”
    “你是不知道,她把我攒了五年的那口‘丰功伟绩箱’扔大街上送要饭的去了。”
    隋策比了个手势,“五年啊,子勤,就这么没了。”
    “他居然把我养了两年的兰花——我连出嫁都要带着做陪嫁的翡翠兰——一剑腰斩!”
    商音越说越悲愤,“你知道我养得多小心,多仔细的,我难得这么尽心照顾一回。”
    隋策据理力争:“她简直断送了一个男人的梦想!”
    商音义正词严:“他这和折了我两年的寿有什么分别!”
    隔着一条街的两个人,在不同的雅间里诡异而默契地异口同声。
    ……
    送茶点的小厮没见过如此阵势,吓得顿在门前,不知怎生是好。
    今秋于是迈着碎步上来,含笑接了托盘,打发这孩子下去。可怜见儿的,才十来岁,往后怕是大老远望得公主的车轿便要腿软了。
    春水坊的茶出自武夷山茶园,口味不输于御茶园的贡品,从前商音偷溜出宫便常爱来此处消遣。
    桌旁垂首细饮的女子年逾四十,干净素雅的袄裙洗得泛白,通身拾掇得一丝不苟。
    听了小公主的抱怨,她正抿唇一笑,阖上青花瓷的盖碗,眼目温和地端坐着。
    “不打不相识,奴婢倒认为,殿下与驸马很有缘分呢。”
    “缘分?”商音近乎给听笑了,不以为然地摆首执杯,“哪怕是有,一定也是孽缘。前世若非有情人终成兄妹,就是有情人终成杀父之仇。”
    “……”
    那一头的女子年纪大了,讲话总带着点老人家的慈祥,细声细气的:“夫妻嘛,世间千万人便有千万对比翼鸳鸯。有人相敬如宾是一辈子,有人打打闹闹也是一辈子,像殿下您这般和驸马斗斗嘴,吵吵架啊,亦不失为一种情趣呢。”
    “嗬嗬。”
    商音调开视线,借喝茶以作遮掩。
    她还从没听过夫妻之间有如此不共戴天的情趣,只能承认是自己孤陋寡闻,想不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口味重的奇葩还挺多。
    耳畔忽传来对方饮茶后呛着的咳嗽声,商音神情稍作缓和,放下盖碗关切道:“云姑姑身子不好吗?”
    今秋给她拍背顺气,见她抬手示意自己不用忙,才停了动作。
    “早些时候染了风寒,眼下已无大碍了,只是我体弱不争气,左不过有点气虚。”
    云瑾是皇城禁宫中六尚局的宫女,商音未出嫁前她跟着在重华宫伺候,现在小公主出了宫廷,她们这帮老迈之人没有陪嫁的资格,自然给发还回原处。
    别看她在宫里是个老资历,脾气却太过温和,撞在谁手中都能拿捏。
    商音左思右想不放心,捏着袖摆沉吟,“我琢磨着,总得找个由头,把你调出宫来才行。”
    老宫女咽下润嗓子的清茶,连连挥手。
    “奴婢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不值得殿下去费心思,届时闹到皇后圣上面前,可就不好办了。”
    她吐出一口气,淡笑安抚:“毕竟是有您的照拂,如今去尚服局做些杂活儿,纷争少,事儿清闲,周遭的宫女也不敢怎么苛待我。”
    商音知晓她是怕麻烦自己,唇角带着民间小辈敷衍长辈时的撇动,漫不经心地摆弄茶匙,不拿这话当回事。
    “倒是殿下您。”
    云瑾往前凑了凑,满脸担忧,“只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虽说重华府是圣上亲赐的宅子,却难保‘那边’不会有人盯着。”
    仿佛“那边”二字触到了她的哪片逆鳞,商音整个人瞬间竖起一身的锋芒,星眸冷厉:“怎会没有,她八成等着看我的热闹。”
    她倔强地搭起手肘,“爱看就看个够,我才不会因为这点折辱畏畏缩缩。”
    “此事是我失手,大不了下次再连本带利扳回来。”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家看笑话了,不缺这一遭。
    云瑾见自家殿下依旧如此有精神,真不知是喜是忧。
    她是瞧着公主长大的,从堪堪及腰的个头到如今亭亭玉立,一个人在禁宫里摸滚打爬,从这个宫挪到那个宫,由各妃各嫔经手又再丢开。
    若不是这份越挫越勇的脾性,大概也很难撑到今日吧。
    老宫女感喟地摇头,注视着商音:“公主现在招了隋将军做驸马,往后有什么打算呢?您的事儿……要告诉他吗?”
    她原在把玩腰上的玎珰,闻之一个激灵,立时果决道:“当然不要了。”
    嫁是嫁了,但商音心中始终没有把隋策看做是自己夫婿,住在重华府和在当初的重华宫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觉得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开玩笑,他们连房都没圆呢,算哪门子夫妻。
    老宫女犹在苦口婆心:“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么……”
    “我和他都不熟,讲这些作甚么。”她不大愿意提起此人,嗫嚅着嘴低声嘟囔,“再说,我也不想要他帮忙。”
    *
    转眼就到了成亲第九日。
    白天里商音很少碰见隋策,他俩都是早出晚归各忙各的,直到入夜才回房一同睡觉。围屏后如今摆了张酸枝小榻,总不至于再叫他日日打地铺。
    不管是小吵也好,大闹也罢,纵然两人争得斗鸡似的暴跳如雷,该就寝时还是乖乖地同处一室。
    圣旨赐婚,刚礼成没两天,分房是万万不敢的,哪怕是给鸿德帝面子,硬着头皮装也得装下去。
    隋策正沐浴出来,发梢的水珠尚未干透,撩起珠帘便见商音坐在床边,晾着两只爪子让今秋给她涂蔻丹。
    凤仙花的花汁红艳艳地搁在踏步上,乍一看挺瘆人,像女鬼勾魂。
    “大半夜的在这儿染指甲。”他随意绑了个马尾,将榻上的被子打开,“你的养颜觉不睡了?”
    “你懂什么啊。”
    商音不搭理他,仍仔细着自己的五指,“现在染,明日起来才鲜亮。”
    她美滋滋地欣赏了一阵,转而认真叮嘱说:“诶,明天要进宫面圣谢恩的,你可别忘了时辰。”
    “我知道。”
    隋策懒得在乎她怎么折腾,三两下把被衾一盖,说话就睡着了。
    几年的行伍生涯使得他入眠极快,从不纠结,哪怕偷闲半刻时光也能自在地小憩。睡是睡得好,警惕性却也极高,半点风吹草动立马便能醒。
    隋策朦胧里睁开眼,只觉桌边亮着刺目的宫灯,可天色分明黑着,恍惚距离自己躺下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妆台前已有人影端坐,他抬手挡了挡光,发现商音居然换好了大衫绶带,凑在铜镜上描眉。
    更漏滴答滴答响。
    青年余光一瞥,简直要叹气。
    “这还没到寅时,卯初才开宫门,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女人的妆面本来就很麻烦啊。”她不以为意地蘸取螺子黛,“当然得起早收拾了。”
    桌上的锦盒内是大片金闪闪的首饰,今秋正动作麻利地给她绾发,一把青丝精巧地盘成百合的模样。
    说不上为什么,隋策隐约能感觉到,商音对此次的回宫朝见分外看重。
    反正男人的行头不那么讲究,他左右是不能睡了,索性慢条斯理地撑起脑袋,靠在榻上看她画。
    许是怕吵着自己,屋中的灯烛只亮了几盏,混沌长夜下的火光像团细致的粉末,清浅地晕在商音面颊。
    石榴红的指盖被修得圆润纤细,泛出一道透亮的晶莹,衬得她描眉的手格外柔和白皙。
    隋策那让半壁昏暗笼进去的双目细微地眨了眨。
    平心而论,宇文笙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的。
    他虽不喜她的性格,但公正的讲,纵观京中贵女千金,论颜貌姿容,论身段体态,当属她最为出众。
    想来千古之后的史书上,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们再怎么鄙夷她的言行,也要捏着鼻子承认一句“重华公主光艳动天下”。
    小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注意到她的相貌,两人就已经迅速结成了仇家。
    宿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再漂亮也没心思欣赏。
    而今,她五官长开了,出落成了大姑娘,吵架时不再顶着那头杂乱的黄毛,眉眼稚气的同他叫板。偶尔安安静静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一举一动,倒真有几分古书上公主帝姬的气场。
    商音把眉梢收了个尾,冷不防瞧见隋策在身后盯着自己,额心瞬时拧成了结。
    “你既然不睡,还赖在那儿干甚么?起来洗漱收拾啊。”
    她嫌弃地转过头,“别指望我会等你哦。”
    隋策:“……”
    这女人要是不说话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隋宝儿: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谢谢大家现在还喜欢我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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