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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周逢青也跟着感慨。
    他是芝麻绿豆大的文官,山雨欲来时便如避于树叶下的蝼蚁,大风卷在漫天的枝繁叶茂间,他对一切束手无策,能抬头看看黑云压城的壮景,也能在下一刻被风雨席卷吞并。
    生死都是没办法左右的。
    叹完气,宇文效很快便宽慰起来,朝他咧开嘴:“还好,我一个不惹眼的皇子,就算闹破天,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周逢青点头赞同:“没用处,有没用处的好。”
    即便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六皇子半点不觉着是嘲讽,反而一把揽住他的肩,“幸而这满朝文武中还有你肯与我做朋友,旁的人都怕跟我沾上什么关系。”
    去年灾民闯城一事之后,许多朝官明里暗里皆同他保持着距离,别说是亲近了,连交谈也是极少。
    “多亏你不嫌弃我。”
    周逢青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是不招人待见的皇子,我是不招人待见的罪臣之子,我们处在一处,不是正合适么?”
    宇文效:“你说得对!”
    **
    永平城有一段日子没下过雨了,云倒是渐聚渐多,空气中弥漫着行将汹涌的潮意和湿闷的味道。
    归月阁的值房内,小太监替他师父守着茶炉,人昏昏欲睡,哈喇子挂在了嘴角。
    伺候老太妃是最清闲的活儿,也是阖宫里最没油水的,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内侍省还要克扣月份,所以闲有闲的难处,但凡是个愿意上进的,没谁想待在这。
    “哐哐”两声,小太监吸溜着口水由梦中而醒,眼神迷茫地盯着他师父。
    顾玉德只把一件黑布包着的长条物放到他手里。
    “今日出宫时,记得交到重华府去。”
    “好嘞。”
    他擦了一把嘴,答应得很顺溜。
    “什么呀师父?沉甸甸的……”
    眼见这孩子没轻没重地要掀开,老太监毫不留情地往他手背一打,“想活命就别瞎看!”
    对方吓了个机灵,赶紧将黑布盖回去,一面甩着自己的手嘶哈嘶哈地呵气。
    顾玉德意味深长地递了个眼神,“宫里头想混个平安到老,得学会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好奇心全咽到肚子里去,生肖里也不长猫的,懂了吗?”
    “是……”
    小太监老老实实地听训。
    他这才咳了两声,慢悠悠行至窗边,虽未至傍晚,天光却阴得像是夜幕将至。
    “永平城的天啊,就快变了……”
    **
    隋策从黑牢中醒来时,神志尚有几分恍惚。
    因为周遭着实太暗,如果不是后背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一时半刻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家里。
    口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被刑具刮过的伤处黏住了衣衫,又叫冷风吹干,此刻凝固在肩头,硬得像把刀子,仅是稍稍动作就够他喝一壶了。
    这些天隋策哪怕挨打受刑也绝不亏待自己,送来的牢饭纵然是馊的他照吃不误,毕竟还得留着体力熬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放出来……(啪!
    呃……反正下集预告这种事,本来就很容易失误嘛对不对!
    隋宝再不出去就要成司马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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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梁国丈毕竟是要留他一条命的, 所以动手时声势无论有多吓人,都还不至于让他元气大损。
    隋策没有哪一刻这么庆幸自己当初弃文从武,经得起折腾, 这要换成方灵均,八成第二天就不行了。
    饶是如此, 他就着浑水吃下一个窝头后,还是不可抑制地捂住小腹, 吐了个一干二净。
    隔壁的老头从栅栏后看得此情此景, 忍不住啧啧暗叹。
    八成是伤到五脏六腑啦。
    看来威震宇内, 名声都能响亮到刑部黑牢的大将军也没什么稀罕, 既没有三头六臂又没有无上神通, 该挨揍还是得挨揍。
    相较之下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倒比他过得自在呢, 好歹不必一日挨三顿打,顿顿当饭吃。
    这时的刑部衙门外。
    宫装下的绣鞋脚步急促, 近乎走出了生风的错觉,连一旁劝阻的狱卒都有些跟不上。
    公主一回生二回熟, 对沿途的污秽肮脏视若无睹,手举着一柄黄锦,目中无人地昂首往深处而行。
    “殿下, 殿下,我们大人正在路上了,殿下您……”
    商音拂袖说让开, 嗓音厉得掷地有声:“好大的胆子!圣旨你也敢拦吗?”
    狱卒:“……”
    就是因为不敢, 这位祖宗闯大门时他们才如此束手束脚。
    重华公主抵达牢房之外时, 刻意没有深看里面的情况, 那右侍郎得到消息, 摁着官帽, 提着衣袍形容狼狈地匆匆赶来,一脸的无可奈何。
    “公主啊,公主您……怎么又来了。”
    商音托着黄锦面向他,“你这什么破地方,当本公主稀罕吗?我是带着皇上圣旨来的,圣旨有谕,你还不放人!”
    右侍郎擦了把汗,语气略有几分怀疑,“皇上不是人在病中么?还能……批旨啊?”
    公主殿下把沉甸甸的玉轴往他手上一摔,愤然开口:“本公主去闹去吵去求的,怎么样,不行吗?!你不服,你也去皇上跟前闹啊!”
    她撒起泼实在是不讲道理,右侍郎哪里应付得了这等场面,手忙脚乱接住圣旨,连道“不敢”。
    那确实不敢。
    都清楚重华公主什么性子,她若真的去御前哭哭啼啼,倒也不是不可能让天子松口。
    右侍郎展开黄锦犹在核查上面的内容。
    商音压根不管他,已招呼自己带来的手下进去抬人。
    “当心点,你们当心点……别碰到他身上的伤。”
    隋策实实在在是被架着出牢门的。
    不知他此前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衫,但映入商音眼底的刹那,一径都成了深红。
    她脸上尽量维持着平静,揪着衣裙的手指却瞬间收紧,满心都在想。
    要给他补补,要好好的补一补,鸡鸭、大枣、猪肝、参汤……流了多少血全都得给她补回来才可以。
    这位小爷生性倔强,尽管腿脚不见得能站多稳,依旧不让旁人扶他上担架,死撑着都要自己走着回去。
    “诶,殿下……”
    右侍郎收了圣旨仍在犹豫,“微臣还得再去内阁核实……”
    商音一巴掌挥开他,“你核实你的,关我什么事。”
    不仅如此,她指头对准他的鼻尖,一字一顿地威胁,“我告诉你,你们刑部上下一个都跑不了,本公主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右侍郎无故挨了这番狠话,自己也憋屈得很,来不及解释,重华府的侍卫已将他推到边上,簇拥着自家主子,乌泱泱离开了刑部大牢。
    住在隔壁的老头子扒着栏杆围观了全程,分明瞧见那隋某人路过他门前时还分出半个侧脸,散发遮面,朝自己扬了一个堪称挑衅的笑。
    “……”
    真是好不得意!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软饭硬吃的男人!
    **
    重华府一早就备好了热水、热食、干净衣衫和床铺,太医等在卧房门外,另有两个学徒作副手,隋策几乎是一进去,上上下下都有人接应打理。
    商音帮不上忙,只能站在墙边咬唇揪心地探头张望。
    端着血衣、药膏的婢女陆续从她身侧经过,一看见那染了半盆清水的血色,重华公主当场后退一步,撞在了屏风上。
    “哎呀。”
    今秋赶紧搀住她人,又命小丫鬟扶起倒地的鸡零狗碎,叹着气语重心长:“殿下,里头已经够忙的了,您就别添乱了行吗,出去坐会儿吧。”
    她哄孩子似的:“等大家把驸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您再进来瞧他,好不好?”
    “不好。”
    她像是什么倔脾气上来,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床榻的方向,语气里居然有一丝没掩饰住的忧惶,“我就要在这儿看着。”
    云瑾搬了把椅子放到她身后。
    今秋没办法:“行吧行吧,那您安分坐着,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一屋子的人忙忙碌碌,商音兀自待在角落里,茫然得像个局外人。在自己的事情上,她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御书房内面对鸿德帝的质问时,她未必没有把隋氏一家推出局外的念头。
    可商音实在太低估隋策的自尊心了。
    她越是不想要他插手,他便越以为是嫌他无能为力,拼着一身是血,拼着万劫不复也要替她达成所愿。
    ——“白送上门来的消息,不要白不要,不是吗?”
    ——“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
    “但对不起我还是要说的,无论你要不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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