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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俯身轻轻将她抱起,云繁驾轻就熟地圈住他的脖子,下巴落在他肩头,同站在洞口的楚玉挥手告别。
    “真是稀罕,从没见大师兄如此温柔过。”楚玉目送二人离去,咬着偷藏的枣果喃喃道。
    ————
    曙月峰是新入门的弟子暂居之地。
    在聚元池疗伤时,楚玉提到过今年新入门弟子的情况,云繁大概知道。
    这一年来前前后后,浮沧从九寰各地一共挑选了七十六名弟子进入山门,这里头还包括一心求道历经万难自动走到浮沧山的凡人。而他们四个人,是这一届最后被挑进门的弟子。
    浮沧山门已落,此后三十年内,不会再广招弟子。
    所有新入门弟子在接受五灵试正式择峰修行前为期一个月的试炼期,七大主峰会分别派出师兄师姐前来教导他们入门之基本,这其中包括宗门门规、道法道心等需谨记在心的宗训、整个九寰仙界的起源与现状,以及修仙的基本要求等等,除文教之外,还有武授,也以基本功为准,包括打坐、调息、静心、扎马步等,这些都是后其修行道法的基本功。
    在正式择峰前,他们需要一一牢记。
    而这些来自各峰的师兄师姐们在教授之余,也有考量的意思,都在为自家山头挑选人才作准备。
    萧留年抱着云繁降到曙月峰时,恰逢午时阳光最炽,新入门的七十五个弟子正集中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云繁已被他放到地上,改抱为牵。
    “你瞧瞧你,哪一点有修士的模样?就是我们山里的灵猪,都比你精神!弓腰塌背,耷肩垮臀,还不给我直起腰来!”声如洪钟般的怒吼响起,吼得在场新弟子心神跟着一震。
    云繁望去,在一众排列整齐的弟子面前,站着个肌肉贲张的赤发男修,着一袭劲衫,修得身形壮实,面蓄虬髯,皮肤古铜,侧颊轮廓犀利,谈不上英俊,周正间凝蓄悍气。
    在他身前站着个小男孩,扎着马步的双腿抖个没完,腰背都快弓成虾子,被他训得满脸通红,不是别人,正是霍危。
    啪——
    “叫你直腰,耳聋了吗?”男人看不得霍危那歪七扭八的马步姿态,手里教鞭狠狠挥下,落在霍危身畔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鞭痕。
    霍危被吓得一激凌站直了身体。
    “让你直腰,没叫你站起来!”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霍危却“哇”地哭出声来,忽然间赖坐到地上,捶地蹬腿道:“我不练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在场的哪个人发出一声低笑,结果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好好的队伍就乱了。
    男人气到不行,正要训话,便听旁边传来声音:“霍危,看看谁来了?”
    这话似乎比什么灵药都管用,霍危揉眼望去,看到萧留年牵着的云繁,一下子收住哭泣。她干净清爽的模样,让他忽有些自惭形愧,于是倏地从地上站起,胡乱抹起脸来。
    萧留年失笑,又朝男人道:“江师叔怎么亲自到曙月峰来了?”
    “千仞峰照管全宗内外门上下,本座过来瞧瞧新收的这批弟子资质如何,有何不可?”那人边说边缓缓转身,露出另外半张狰狞的脸,正面对向萧留年与云繁,语气一改先前盛怒,却又隐蓄威慑,如同一柄重刀,无声无息落下。
    是的,刀意。
    云繁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刀意,这是个修刀之人,道行要高于她和萧留年,若她没有料错,此人应是千仞峰的峰主,浮沧七位长老之一的江锋。
    此前她与楚玉闲谈时,听楚玉提过这七位长老。
    对方的威慑来势汹汹且充满不善,显然,他不喜欢她。她来浮沧山才七天,从未见过此人,并无旧仇,而他的不喜表现得如此明显,问题不在她身上,应该是因为萧留年。千仞峰既然照管全宗内外门弟子,萧留年将她一个凡人收为嫡传弟子之事,必定惹怒了江锋。
    想通此结后,云繁反而放下心。所有找得到症结的厌恶,她都能治。
    萧留年自然明白江锋亲自前来的目的,他应是打听到今日云繁会来曙月峰,故特地来此见云繁,顺便发泄一下先前的怒气。
    虽然只是吓吓而已,萧留年还是蹙了眉,一步迈到云繁身前,朝他拱手:“江师叔日理万机,却还事无钜细地操心入门弟子,叫留年敬服。”
    “呸,你小子要真的敬服,就不会执意收她为弟子了!”江锋不吃他那套,盯着云繁恶狠狠道。
    “师叔既知留年之意,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孩子?”萧留年叹口气,无奈道,“小云繁,这位是千仞峰的峰主江锋仙尊,你别看他凶,他是咱们浮沧山第一心善的人。”
    “别给我戴高帽!”江锋冷道,他另外那半张脸上,有道自额际贯穿脸颊至下巴的可怕刀痕,叫那半边脸好似被人从中劈开一般,十分吓人。
    一般来说,普通的凡人小孩,尤其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多看他两眼,就要吓哭了。
    但云繁没有,她从萧留年身后探出脑袋,安静地与他对视,直到萧留年拍拍她的肩,道:“你可以唤他江师叔祖。”
    横竖是要收为他的弟子,按辈份云繁叫他一声“师叔祖”并不为过。
    “别!五灵试未过,还没正式拜师,这声‘师叔祖’本座可不认。”江锋居高临下蔑望她,又道,“既入浮沧,便是浮沧弟子,你自该与其他同门一起在此接受曙月试炼,前面你已荒废了七日功课,我命你在三日之内将此前落下的功课补齐,听清楚了吗?”
    云繁乖乖回道:“听清楚了,江师叔祖。”
    “说了不许叫我师叔祖!”江锋如被点燃的爆竹般炸道,脸上的疤痕愈加狰狞。
    “那我要叫你什么?”云繁问道。
    许是她清澈目光里的平静让江锋觉得自己幼稚,竟和一个稚童计较,他嗽了两声,沉道:“什么都可以,总之莫叫我师叔祖。”
    “好的,江叔叔。”她顺着他的意思开口,但又没全顺。
    江锋一滞,没想到她会叫自己叔叔。
    “叔叔”之称,较之“师叔祖”要更亲近,甚至于连辈份都乱了。若搁平时,他斥她一顿“没大没小不敬长辈”是正常,但刚刚是他有言在先,如今被她一句嫩生生的“叔叔”叫下来,竟无法斥责。
    他只能朝萧留年发泄:“七日功课需由她自己完成,你身为大师兄,当以身作责,不许偏帮于她。”
    萧留年面对全场七十来名弟子的目光,只能道:“是,江师叔。”
    “江叔叔,七日功课我会尽力补齐,可是我在聚元池这七日,也不知这里都教授了哪些功课,我不能向留年哥哥请教,还能问谁?”云繁开口问道。
    江锋放眼全场,刚想说可以请教同期,却听她脆生生又道:“我可以请教江叔叔吗?”
    江锋再度气滞。
    “江叔叔能教教我吗?”
    “江叔叔,我定会好好学的。”
    ……
    她小嘴叭叭叫人,一点不认生,江锋被“叔叔”绕晕了头,再见她眼含期待,满目水光,似忽然明白萧留年为何心软,神使鬼差点头:“好,每天给你一个时辰时间,等白天曙月的功课结束,就到千仞峰来找我,我亲自指!点!你。”
    可这话说到后面,“指点”二字却咬得极重。
    反正萧留年是不可能改变心意了,那就从这小丫头身上下手。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要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放弃拜萧留年为师,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江锋如此想着。
    云繁也随之“甜甜”笑起。
    作者有话说:
    霍小危:在女神面前,我不能像猪!仙猪灵猪都不行!
    ————
    第17章 修仙
    白日未尽,曙月峰的试炼在短暂的停止过后,仍要继续。
    云繁挣开萧留年的手,往队伍的末尾走去。
    “云繁。”萧留年叫住她,眉间隐隐的担心,“你莫逞强。”
    蛇渊之时,他是见识过她的固执的,担心她到了千仞峰上也要逞强,反伤了自己。
    云繁负手回身,小大人似的望着他,却道:“留年哥哥,我不喜欢你穿这身衣裳,换一套吧。”
    萧留年一怔,想不通小女孩的心思怎会变得如此快,刚刚见到他时还一脸欣喜,转眼就不喜了?云繁已转身跑入队伍,像只小蝴蝶融入了蝶群,萧留年待要寻她的身影,却发现这场上所有的弟子,都穿着一色的晴蓝衣裳——这是浮沧山统一裁制的衣裳,人手皆有,他身上这套也是。
    他定定看了片刻,找到云繁的位置,不由失笑。
    她不是不喜欢他穿这身衣裳,只是不喜欢他穿得和其他人一样,哪怕这其中有她,也不成。
    她喜欢的,必需独一无二,只属于她。
    江锋如愿以偿地见到云繁后,也不再为难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和萧留年相携离开。
    小插曲结束后,扎马步的时间也基本到头,负责今日教导的两位师兄走到庭中,开始指导众人练习浮沧山的基本步法——浮沧步。
    做为刚入门的弟子,在五灵试之前,除了要会背诵门规与道规,还需掌握调息静坐与一门基本步法,这个步法便是《浮沧步》。浮沧步虽只是基础,却不容小觑,乃是道祖穆重昼在少年时初创,历经千年磨练后才最终修改完成的一套步法。若是练好,于凡人而言这是门精深绝妙的轻功,对修士来说,则是后期纵横山川来去自如的掠空功法,变化极其灵活,能应对许多状况,是非常难得的遇强愈强的步法,若能再结合《浮沧诀》,足以让普通修士立足九寰。
    这就是正统仙门与散修的巨大差别。云繁当年初涉仙界,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路,才摸到修行的边,而这些仙门弟子自入门起,就有前人指点,打好基础,比她当年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万事皆有利弊,仙门弟子就如温室之花,其历练经验自然比不上挣扎于九寰仙界的散修,也算各有强弱。
    云繁站在人群之中,静静观看师兄展示步法,默默将步法记下,心中并无一丝小瞧之意,更未因为身处入门弟子之间,便心生强修之傲,不屑一顾。
    相反,她人虽自负,但在修行这条路上,她向来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既然有机会能够补足当年的缺失,她自当珍惜。
    况且如今她修为暂失,却遇仙魔同修的问题,倒不如趁此机会,以凡人身心再踏仙途,从头修起,行一条从无人行过之路
    “接下来就请慕师妹再为大家展示一遍。”师兄练完一遍,又点名慕渐惜。
    七十来个弟子已经自动围成圈,一个纤长玲珑的身影掠出,落在圈中央,姿势极为美妙,惹来围观弟子数声喝彩。慕渐惜站在人群中央,虽着淡衣却依旧艳若桃李,含笑朝两个师兄行礼后再度掠身,展示起《浮沧步》。
    人群中的击掌叫好声渐盛,就连两位师兄亦面露赞许的神情,所有人的目光皆凝于她一人身上。但见慕渐惜身形轻灵,点、挪、移、闪,每个动作又快又美,衣袂纷飞如蝶,步履生云,扫起四周落叶聚于足底,如同踏云而起,竟已有半飞之态,在半空中翩然起舞,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眸。
    一套步法结束,慕渐惜稳稳落地,香腮覆红,薄汗轻洒,双眸顾盼生辉,又惹来众人一片惊艳之声,她抿唇含笑,享受着众人追捧,目光扫过人群某处,下颌微翘。
    匆匆一眼交错,她已移开目光,望向别处,似未将那稚童放在眼里。
    “慕姐姐好厉害……”细小的喃喃声响起,越安不知几时站在云繁身边,满面艳羡地看着慕渐惜。
    不得不承认,慕渐惜确有高傲的资本。
    出众的家世,极高的天赋,从小到大浸淫修行的基础,再加上蛇渊一役中的表现,都让她初入浮沧就已名声大躁,成为七峰争抢的人才,也成为一众新弟子的追捧对象,高高在上宛如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云繁看了眼越安,并不附和。
    慕渐惜这套浮沧步在她眼里,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好看是好看,却无大用。
    浮沧步,顾名思义浮海沧云步,云步海势,应兼备云之轻、灵、变,与海之沉、涌、势,云轻海沉实难同存,要做到二者兼具是最困难的,但这才是浮沧步的精髓所在。就算她修为恢复,恐怕也只能做到二者择其一练到极致,而无法兼备。
    慕渐惜只展示出这套步法的轻灵,却没有达到云之诡变,偏又自作主张添加花势舞影,画蛇添足不伦不类,有形而无神。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慕姐姐一样就好了。”越安自怨自艾两句,见云繁依然不附和,便改口,“云繁,你第一天练浮沧步,若是记不住步法,只管问我。”
    随着展示的结束,各个弟子散开跟随师兄练习,慕渐惜依然站在人群最前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但也有不少的目光集中在云繁这处。
    七十六名新入门的弟子,除慕渐惜外,还有一人同样倍受瞩目,这人便是没有灵根却将要被萧留年收为弟子的云繁。全门上下对她的好奇甚至远大于慕渐惜,也不知这样一个毫无修仙天赋的凡人幼女,如何会被萧留年看中。
    四周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也让站在云繁身边的越安有些紧张。她人缘虽说不差,但因着天赋不佳,上主峰无望,基本上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很快就泯于众人。在所有人里,也只有无灵根的云繁天赋比她还差,年岁又小,她便自然而然将云繁视作同类,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优越感。
    云繁并不搭理她的示好,已自顾自摆出架势,按着记忆中的步法与前头示范的师兄缓缓练起,刚走了两步,霍危就已冲到她前面嚷起来:“我教你!”
    说话间,霍危有模有样地练起来,全然忘记自己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滑稽样。不过还别说,霍危年纪虽小,但确有悟性,虽然比不上慕渐惜的灵动,却也有板有眼。云繁看在眼中,依然不语,只安安静静地随着众人练起。
    山间昼短,日头很快西移,天色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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