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佑安却又道:“越道友,你藏身浮沧十三载,就只是为了查明令师死因?”
“一开始是,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越颂曦边道边垂眸,望了眼无事人般站在五梅峰上的云繁。
对于一千多年前的仙魔恩怨,老实说云繁是完全没有兴趣和耐心了解的,她会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里这两位主角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六柱灵根以及蛟蛟,分属穆重昼和曲悲魔两个人,如今却都出现在她身上,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就算如此,那些年代久远的恩怨也没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现在,她心里更关注的,只有浮身半空的萧留年。
师兄虽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但依然没有戳穿,他们在浮海上闹到那般僵硬的局面,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大底是颠覆了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以她对师兄为人的了解,想来他现在心里也正痛苦挣扎。
她既心疼,又有些喜悦。
如此想着,她勾唇微笑,可就在须臾瞬间,曲弦声音忽起:“云繁,小心!”
话音未落,她背心一烫,像被什么灼烧般,有道影子飞出,化作熟悉的虚影。半明半暗的萧留年如鬼魅般浮于半空,宛如随时会被吹散的尘烟。
“跟我回去!”他声音响起,似近而远,冷冽无情。
她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师兄在她身上下了锁魂符。这道魂符,会将他的精魂随符付在她的身上,无声无息化成他的分/身,出其不意地出手。她蹙蹙眉,心头数念闪过,在去留之间犹豫,可萧留年的虚影却已化作一道黑雾,像锁链般扣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往外扯。那厢曲弦单手执幡,另一手疾速挥出道紫芒,想要将云繁留下。
曲弦紫芒来得又疾又狠,削在了萧留年魂影之上,萧留年铁了心要带走云繁,并不打算与他缠斗,只带着魂繁向外飞去,任由曲弦的攻击打在自己的精魂之上。
魂神之伤,剧痛不堪,可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一心只想带走云繁。
萧留年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云繁打破原则,他应该把她的身份告诉师叔们的,可他踏上临仙殿时却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有些着魔般的执念,不知从何而起,又为何而生,浑浑噩噩地占据着原本清净的魂神,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
这很可怕,像入魔般,他就想将她带回身边,让她永远做自己庇护下的那个小师妹。
“不许伤我师兄!”电光火石间,却是云繁回身给了曲弦一击。
银光毫不留情划过曲弦的手臂,划破他的衣袖,割开皮肉,鲜血涌出,曲弦双眉几乎拧成结,吃人般看着云繁被萧留年带走。
“算了,随她去吧,她终究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越颂曦却并没出手阻拦,只看着云繁离开五梅峰。
她的目光,已望向遥远的东方。
那里,似乎有道光芒,只在缓缓亮起,像白昼将至,破晓的光。
“穆尊驾临……”她喃喃道。
随这一语,滔天仙威从天边滚滚而至。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70章进别鹤海,准备冲完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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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昼
半空中乌泱泱全是修士, 众人都被其他事吸引,云繁的归来并没引起多大注意。
五梅峰难进易出,云繁已被萧留年给逮回身边, 但她腕间的黑色魂雾并没散去, 像怕她跑了一般仍紧紧锁在她手腕上。
萧留年焦灼的情绪得到稍稍平复, 神情仍然肃杀, 他闷嗽一声,唇瓣沁染血色。刚才只顾带她离开,以魂神硬扛曲弦攻击,伤到神识,经脉亦受其冲, 脏腑与神识正阵阵刺疼, 不期然间, 有只微凉的手伸进他的掌心。
他一怔,那只手的主人又以指腹轻轻挠他的掌心,既像撩拨又如同在撒娇道歉,不必转头, 他也知道是何人。衣袖微振,他用力甩开她的手,仍没转头。
“师兄,你受伤了?”下一刻, 云繁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蛟子般的声音,羽毛似的气息,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旁若无人咬着耳朵, 竟叫萧留年心里的火气陡然间又冒了起来——她怎么还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用她从前那套来对付他?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眼前又发生了什么吗?
可未等他发作,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一股由远及近的庞大仙威,这股威压温厚,像沧云浮海那一层又一层的厚云,十分温和,可同时又似平静的无境海,深不可测。
云繁只觉得心头一凛,再看萧留年时,他已收敛神色,望向浮沧正东方。
那里的天空,出现一道鱼腹白,像破晓时分,天光乍现的景象。
可现在是子夜时分,夜色正浓的时刻。那丝鱼腹白的出现,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而很快的,天边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五梅峰的方向亮起,宛如白昼忽展,伴随着越来越大的仙威,云间端坐的陆决与靳楚二人同时起身,遥望东方。
萧留年忽然间浮身而起,从人群中飞出,掠到了最前方。云繁手腕上的魂锁没除,只能跟在他身后飞出,与他一前一后站在半空中,与靳楚二人同高之处。
五梅峰四周,忽然间一片沉寂,众修似都意识到了什么,无人敢造次开口,只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背光出现在天光山影的交界处,缓缓踏空而来。
“弟子萧留年,恭迎师尊归山!”萧留年率先出声,恭恭敬敬行了道礼躬身长揖。
朗音几乎传遍全浮沧,惊醒了正在观望的众人——道祖穆重昼真的归来了。
浮沧七子也同时掠到高空,遥望失踪了两百余年的穆重昼,神情中均透露出几分声色不动的激动,而先前那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归来而莫名轻松下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叫人定心。
云繁对穆重昼这个半路师父并没多少感觉,凭心而论,她在浮沧十三年,七位师叔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能都比穆重昼重。她看他,就像是面对浮沧那幅震山法宝《驭龙图》时的心情,遥远、陌生、感慨,同里又好奇,别无其他。
她对穆重昼,一点点师徒情份都没有。
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她的好奇心被催到极致,直到腕间的魂锁扯了两下,她才在萧留年的提醒下,像扯线木偶般躬身行礼,可眼睛依然不安分地望向远空,看着天际的光芒铺到五梅峰前,也看着那人踏空而至,最终停在与众人百步之遥的山巅上。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几近没有温度的声音,厚劲卷来,将所有俯身行礼的弟子尽数托起,又向云端站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别来无恙。”
陆靳二人各自抱拳,简单寒暄两句后,只听凌佑安一声颤音:“穆师兄,你的头发……”
向来沉稳冷静的凌佑安,竟在与穆重昼归来这等喜悦的时刻,红了眼眸,浮沧七子也逐一开口,语气并不平静:“师兄,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留年亦是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师尊,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看清穆重昼的那瞬间,浮沧众修心里的喜悦,烟消云散。
那本该如上神一般的存在,已是暮雪满头。苍白的长发披爻在肩背,如同浮沧冬日厚重的雪,不仅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他只着一袭薄薄的宽松的单衣,浅淡的青色,虽说身形依然挺拔,但人已瘦削非常,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细纹隐约可见,如同垂暮老者般,眼中一丝光芒都没有,淡漠得像潭死水,毫无感情地扫过众人。
除了轮廓还依稀能看出旧日的俊逸外,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一个修士,尤其是像穆重昼这样境界的人物,若连容颜都无法再维持,那意味着天人五衰、大限将至。在场修士无人不知,在看清穆重昼模样时,无一例外倒抽口气。
云繁也在看着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师父,她与浮沧山弟那真情实感的惊愕不同,也和师叔师兄们的担忧不同,她在看到穆重昼的那个瞬间,心里没有丝毫起伏,可就在他的目光扫过芸芸众人,与她目光撞上之时,云繁的心脏,陡然间痛起。
那种痛,出现得莫名其妙且难以理解,明明对她来说这只是个陌生人,却在目光相遇时让她猝不及防地难受起来,那苍白的发与倦怠苍老的脸,忽然间就变得刺眼起来。
“云繁?”萧留年的声音低低响起。
云繁回神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师兄,似乎要朝穆重昼走去。她很快收敛心神,按捺下那股突兀的情绪。穆重昼的目光,在匆匆一瞥后早已移走,并没对她这个同为六柱灵根的弟子多看半眼。
或者说,他看这浮沧众修,皆如陌生之人。
谁也不知道在这两百余年内,他经历了什么,以他的境界,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变成如斯模样?
只要略一思忖,便叫人毛骨怵然。
这可是九寰修仙界巅峰的人物,连他都无法对付的人事物,又该何等棘手?
“穆仙尊,你这是……”越颂曦也蹙了眉头,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穆重昼。
“本尊无碍。”穆重昼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淡漠无情。
越颂曦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又望了望远空,问道:“只有仙尊一人归来吗?”
“还会有谁同本尊一起?”穆重昼面无表情地反问她。
越颂曦一时语结,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待要再说什么,可放眼四周只有满目仙修,她便按下心头疑惑,又道:“仙尊传音于我,以五色鹤羽为信物,邀我于浮沧山中一见,现下我等已然持羽赴约,仙尊可要信守千年前的承诺。”
“五色鹤羽呢?”穆重昼冷冷问道。
越颂曦眉心微蹙,略作思忖后还是向曲弦颌首。曲弦伸出左手,掌心中绽出五色华光,一声嘹亮的鹤唳划破长空,五色鹤的虚影自他掌中展翅冲入云霄,待那虚影消失之后,他的掌中浮起片五色鹤羽。
这片五色鹤羽本就是穆重昼之物,除了他之外无人可以施展,留在外人手中,也只是件无用之物。
鹤羽流转着五色虹光,其上传出股叫人宁静的气息。
隔得老远,云繁也感受到这股气息,她盯着这片鹤羽不移眸,只觉得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可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此物,她有些诧异,心里愈发肯定,自己和曲穆二人是有某种未知的联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越颂曦可以给她,然而现在这局面,她已经无法再问。
就在她思忖的这间隙,五色鹤羽已经从曲弦掌心飞向穆重昼,越颂曦的声音亦随之响起:“五色鹤羽在此,仙尊答应我等的事呢?”
穆重昼一扬手,那片鹤羽径直落入他掌中,转眼消失不见,他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道:“本尊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案,且在此等着。”
“穆重昼,你莫敷衍我们!”越颂曦神情一变,面现怒色,“万千魔修已齐聚浮沧山外,这次若不能给我们一个答案,我等誓不罢休。”
千年转眼已过,她不想再漫无止境地等下去。
穆重昼眼也不眨朝着五梅峰震掌,一道掌力摧枯拉朽般朝五梅峰袭去,众人只觉耳边嗡嗡,体内灵气涌动,五梅上传来巨响,整座山如同被巨锤重击般轰然震动,越颂曦布下的禁制起了蛛丝裂纹,持阵的曲弦亦被震飞,被越颂曦挥劲救下。
此举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内心惊愕不已。
“别威胁本尊。”穆重昼依旧冷漠,声音也四平八稳,“若非本尊放行,你以为你们能进得了浮沧,取得到鹤羽?让你们在这里等着,你们就老实呆着,别同本尊讨价还价。”
越颂曦神情顿沉,垂于身侧的手攥紧又松,眼睁睁看着穆重昼转身面向众修。
“派人守着这里,看紧一点。”他朝凌佑安等人吩咐道,又朝着云头上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请随本尊前往临仙殿一叙,本尊有几桩旧事要与二人商议。待商议妥当,再向九寰诸仙与魔修交代。”
众人听他那话中意思,不消想必也是为了仙魔旧怨,只是事涉三宗,约摸是要关上门来同另二位宗主私下先行商议。
穆重昼语毕,刚要拔步,忽又顿下身形,望向某处:“你二人到沧云浮海等我,稍后我有要事交代你们。”
冷冷抛下一句,他的身影随之消失众人眼前。
云繁蹙眉,若有所思般望向穆重昼身影消失的位置,正琢磨着什么,忽然间周身一冷,仿佛被什么缠上般,她下意识催动灵气,沉眸向那道寒气来袭的方向望去,却一无所获。
凌佑安等人被甩在原地,均满眼疑色。
道祖穆重昼虽然境界超然,可他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相反,他是个极温和宽厚之人,如沐春风这个形容用在他的身上,再确切不过。对待身边这几个如友如亲的同门,他向来和颜悦色,从未摆过任何道祖架子。此次归来,他却像变了个人般,让人不由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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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重昼归来,浮沧上下不论本门弟子还是外宗仙友,皆被其震慑,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按其吩咐,江锋、孟不洗、柳昭等三人带着浮沧众弟子守在五梅峰外以防异变,凌佑安则亲自在临仙殿外驻守,风兰雪与出海月安抚各宗修士,一念则匆匆回了伽兰峰……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暂缓,只剩下风雨欲来的宁静。
云繁倒是很想去和越颂曦聊聊,可道祖已经开了口,师兄也定不会再放她入五梅峰,不必她开口,萧留年已沉着脸朝沧云浮海掠去,她也被手腕上的魂锁扯向浮海。
一路上风声猎猎作响,片刻后二人就落到浮海上。萧留年径直往沧云殿走去,云繁脸上挂着无谓的表情,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道祖把我们叫到这里,会有什么事?”
“不知。”萧留年眼珠子不带转的直视前路,冷冰冰地回答她。
“师兄,你没把我的事告诉给师叔们?”她挨到他身边,无视他的冷漠不依不饶地开口。
“事态紧急,来不及而已。”萧留年道。
“几句话的事,怎会来不及?”云繁戳破他的谎言,“师兄心里还是有我的,否则怎会费那般力气把我从五梅峰带出来。”
她声音刚落,手腕的魂锁却越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