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万妖海这惊天骇浪之间,云繁看到她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双眸赤红似魔,举剑刺进恩师的头顶。
那一瞬间,萧留年通红的眼眶中落下两道清泪。
千难万难之中,他做了诛心的选择。
剑尖落下时,他魂神都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此选择,但在这一刻,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胜了他所有理智与道德……
长剑尽柄,没入穆重昼头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眸骤睁,仿佛凝固了一般。
钳制着云繁的劲手忽然松开,她从半空落地,干咳着喃道:“师兄……”
萧留年死死握着剑,眼神却有些涣散,元神心志似乎受到了重创。云繁捂着胸口爬起,刚想上前,却撞见穆重昼的目光。
她忽然间恍了神。
穆重昼的眼神变了——他似乎从某种元神的桎梏里走了出来,眼中有了几许碎光,尽管微弱,却有了人气,他的面容依旧苍老,可狰狞表情尽化温柔,唇边亦浅浅勾出一抹笑来,凌乱的发散落肩头,虽然狼狈,但挺拔依稀可见旧日风采。
云繁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目光,像在缓缓述说着什么,盛满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他要死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无功地抬起手,掌中飞出一片五色鹤羽。
那片鹤羽飘到云繁面前,落进她的掌心。
顷刻间,一股熟稔的气息向她包裹来,隐隐约约的,她感受到一阵未知召唤。
她想问穆重昼这是何意,但穆重昼僵在半空的手却只隔空一抹——仿佛拭泪般。她回神,抬起手抚向自己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已被泪水打湿。
她哭了,却不知为何而泣。
穆重昼的笑容勾得更大了一些,眼眸却缓缓闭上。
随着他气息消失的那个刹那,数道红光从他肉身飞出,逃向天际,转眼消失,他的肉身开始溃散……
“萧留年!云繁!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响起,数道人影落在沧云浮海之上。
伴随着那声暴喝,三道金芒如同破空而过。
浮沧山的众位师叔驾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开了口。
云繁彻底回神,暗道一声不好,强撑而起,掠到萧留年身前,生受了凌佑安发出的三道剑芒。
剧痛袭来,她再吐鲜血,整个人亦被撞进萧留年怀中。
穆重昼的肉身溃散得极快,转眼之间化为尘砂消散于茫茫云海间,萧留年的剑“当啷”坠地,他展臂接下她,抱着她在半空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体再接师叔的攻击。
鲜血不断从他唇畔逸出,他只向她道:“你走吧,离开这里。”
语毕,他就要推开她——她能走,但他必需留下。
云繁哪里肯允,自万妖海中抽出无数魔气将他与自己紧紧缠住,一起拉向万妖海上。蛟蛟入海,海中漩涡已生。
她听到的那声召唤,就从万妖海之下传来。
五色鹤羽已经沾染了她的血,虹光大炽,像在回应那声声召唤,海底漩涡正中裂开一道浑噩巨隙。
数道光芒窜起——
云繁不再多想,搂紧萧留年,带着蛟蛟跃入其间。
待得众人追到万妖海边,那道裂隙已然平复。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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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别鹤海
所有的声音, 都在坠入那道裂隙时消失于耳畔。
一切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身边只剩下浅浅的风声,柔和地拂过鬓发, 又仿佛是谁在细吻眼角眉梢。像恋人的呢喃耳语, 生与死都变得遥远, 只有刻骨的缠绵, 抵死不忘。
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虹光,像个漩涡,也仿佛幽深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涌来清冽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沁入云繁的肌肤, 自动化归她的经脉, 游向她的丹田, 融入她的内丹。
像有什么,在欢迎她的归来。
云繁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滋味,仿如与天地融为一体,化作风雷云水, 又如同一叶浮萍,随波而流……
不知多久,浅浅的风声化作哗哗海浪,几声嘹亮鹤鸣响起, 淡淡莲香钻入鼻间,她搂着萧留年从这片虹光中跌出。脚下无物,这裂隙的出口开在半空,他们失势跌下, 被飞来的巨大的五色鹤王飞来接到背上。
云繁抱着萧留年坐定, 展目四望, 只看到长空万里、碧波无垠,这是片一望无际的湛蓝海域。又是几声鹤声响起,四周飞来数十只白鹤,似欢迎他们的来临般,簇拥在这只鹤王身边,一起飞向某处。
可惜,师兄看不到这片奇景。
思及此,她垂眸看向怀中紧闭双眸陷于昏睡的人。
萧留年的发髻半散,数缕长发凌乱地垂过脸庞,半掩着一张苍白失色的俊颜,他的下颌、脸颊,全部沾满干涸的血迹,一身颜色浅淡的道袍几乎看不出原色,已被鲜血浸透,后背的衣裳更是焦黑成条,露出模糊的血肉……
沧云浮海上一场生死搏杀,二人都受了非常重的伤,但显然萧留年受的伤比她更重。穆重昼的傀儡对她出手留有余地,但对萧留年可没顾及半分师徒情谊,招招皆杀,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更遑论最后那诛心一击,再加上几位师叔的攻击……
就连云繁都对萧留年最后一击感到无比诧异。
弑师。
这对从小长在浮沧山的萧留年来说,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决定,也是云繁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没有要求萧留年前来帮手的原因,但他竟还是出手了……
他的诛心一击虽然救下她,却也让他道心崩溃,与之对比,如今他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失去道心,尤其是像萧留年这般拥有坚定道心的良善之人。
她抱紧萧留年,将脸贴到他的脸颊上,只是轻道:“师兄,不怕,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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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快的鹤鸣响彻长空,五色鹤王落在这片海中央唯一的浮岛上,曲膝垂颈,让二人下地。
云繁背起萧留年,忍着身上的伤痛,跳到地上。
浮岛不大,一眼望透,岛上只修有一座宫宇,宫宇四周仙雾氤氲,让这地方如同海市蜃楼般迷离。
她走了几步,到宫宇前的玉阶上,抬头望去。
琉璃宫瓦之下,是熟悉的字——
九霄浮海阁。
云繁蹙眉。九霄浮海阁不就是穆重昼在沧云浮海上的洞府?这里为何也有一座?再仔细分辨,两座九霄浮海阁竟也生得一模一样,她又展目四望,终于发觉,这片海域和万妖海也几乎相同,所差就在万妖海内只有玄阴力下封印的无数妖鬼魔魅,而这里……只是一片清净海。
海水微澜,白浪轻跃,无数的灵气从海中逸出,游向这座小小的浮岛,争先恐后朝她聚来,无需她费力,这些灵气就自动融进了她的身体,开始修复起她受的伤。
云繁的眼神渐渐变得惊诧——这片海,竟是五灵灵源所化。
该是怎样纯粹而浓郁的灵源,才能幻化出这片海域?难怪外头传说,穆重昼的出生地,修行一年可抵外间百年。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别鹤海,也是所有仙魔妖鬼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可穆重昼在死前以残存的一丝魂魄,将五色鹤羽送给了她。而这个地方,需要用六柱灵根才能打开。他知道什么,却已经无法告诉给她了。
想起穆重昼死前的目光,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又是狠狠一揪,毫无缘由地难过起来。她咬咬唇,按捺下种种情绪,暂将一切抛到脑后,背着萧留年快步进了九霄浮海阁。
当务之急,是给师兄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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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浮海阁内很大,上下九层,里里外外十数间房,但云繁可没时间一一探寻过去,她只踏足九霄浮海阁的正殿。
正殿的陈设虽然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一砖一石,皆非凡品。殿内正中,乃是一方清池,引灵海之水入池,池中央一朵巨大清莲盛放,莲心泛着莹莹光芒,除此之外,别无它座。
云繁不作多想,背着师兄掠上莲心,小心翼翼将师兄放在莲心之上外,她飞快取出一只瓷瓶,去了蜡封就往口中倒,只将瓶中丹药尽数含入口中,而后俯下身,以唇喂向萧留年。
萧留年的唇冰凉,带着血腥味,紧紧抿着。云繁捏着他的双颌让他唇瓣微启,将已然化开的丹药送进他唇间,再渡了口灵气过去,催发药力,让这药力顺入他的经脉。
片刻之后,她才舔舔他的唇,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凝重。
果然如她所料,师兄道心受创,如今处于心志全封印的状态,对外界一切皆无反应,无法自行引气疗伤,就连喂给他的药,也是在她的帮助之下,才快速融进他的经脉,引入丹田。
如此一来,可就不妙了。
云繁盘腿坐在他身边,左思右想该如何给他疗伤,又盯着他这身狼藉不堪的衣裳看了又看,最终伸出手,轻轻勾松师兄腰间束封。
衣裳破了、脏了,粘在身上定然不舒服。她可不是正人君子,是不会和师兄讲什么男女有别的。
三下五去二,萧留年身上破败的衣裳被她除个精光,就连道髻也被她解开。
乌青长发披爻在莲芯,衬得他肌肤如玉石一般,容颜越发俊美,带着我见犹怜的病态,叫人心疼,然而他的身体却又健硕迷人,肌理匀称,线条利落,没有丝毫孱弱干瘦,然而眼下却遍布伤痕,到处都沾了血迹。
云繁怔怔看了几眼,才掐诀以灵气化出青光,缓缓抚过他身体的每处伤口,也仔细地清理干净他身上的血污,一寸一毫都没有放过,直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有结痂迹象,所有血污被清理干净,她才罢休。
“咳……”这一通折腾下来,云繁的伤势亦发作起来,五内如焚,她捂唇剧烈咳嗽起来,血丝透过指缝滴下。
她飞快服下丹药,引灵入体催发药力,暂时压制下伤势后再度望向萧留年,定定盯着师兄的肩头……那里一滴殷红鲜血,是她刚才滴下来的。
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浓烈,她倏地俯头,吮上萧留年的肩,将那滴血吮净,又狠狠一咬,留下一抹红后,才满意地坐直身体,开始思考该如何疗伤。
师兄和她的伤势都很重,若先治师兄,她的伤势就会加重,若是先治自己,师兄可能有性命之虞……
思前想后,她忽记起自己当日结丹之时,曾借师兄的身体为自己渡灵,师兄对她的灵气接受良好。如今,她可以以此法,将自己的灵气分一半给师兄,同时替自己和师兄疗伤。
别鹤海的灵源充足,她又有六柱灵根在身,阴阳内丹已结,足以转化出最浓最纯的仙灵之气渡给师兄,反而比他自己修炼更快更好。
如此想着,她没有任何迟疑,正要扶起萧留年,忽然间手又顿住。
她眨着眼思索片刻,改了主意,只扶着他侧身而卧,从储物镯里翻出个玉匣塞到他脑袋权作枕头,再将他压在下方的手臂拉出,而后她就势一倒,枕着他的手臂与他面对面同榻而卧,又把他的另一只手拖到自己的腰间……她搂着他的脖颈,往前一贴,唇瓣贴向他的唇间。
这个姿势,她比较舒服。
别鹤海上起了急风,惊涛拍岸,引得停在岸边岩石上的仙鹤拍翅惊飞,在半空中盘旋。原本就往九霄浮海阁聚去的灵气,仿佛受到什么吸引般,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朝着九霄浮海阁涌去,这些充郁纯粹的灵源在半空聚集,化成淡淡青光,笼罩了整座高阁。
青光摇曳间,隐约可见莲花榻间交缠相卧的人。
嘶嘶两声,蛟蛟从莲池游出,向外头游去——没眼看!它还是退出去吧。
如此这般,二人的伤一疗就是近半年,云繁不止伤势痊愈,境界已然大涨,隐约要突破元婴,甄至化神,但萧留年却迟迟未醒。
他陷于自己的困噩之中,难以醒来。
别鹤海上无风无险,避世而居,岁月安宁,光阴不知不觉间飞快流逝,却是不知九寰浮沧山,却逢自立宗以来最大的劫难。
道祖穆重昼在沧云浮海被两个嫡传弟子叛杀,而长离宗的陆决亦在那一夜死在浮沧临仙殿上,靳楚重伤,矛头直指浮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