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普打起精神,也明白自己险些误入歧途,歉声道:“师娘说的是,我心态不稳,应多加注意。师娘既准备教习师弟,弟子便告辞了。”
他行礼后离开小院,姜朔目光投向尹隋,轻声问:“可得瑟够了?”
尹隋:“……”
“你师兄虽然修为不高,心地却纯善。方才,你不该这样故意刺激他。”姜朔说。
少年人争强好胜是本能,故而刚刚姜朔并未喝止他,但小徒弟那尾巴翘得半天高的模样,令姜朔不得不伸出手去捏一捏他的骄傲自满,以示劝诫。
尹隋一手拿着剑,嗓音低低:“我本来也没说什么,是他夸我天赋好。”
“你天赋是好。”姜朔走到他面前,尹隋垂下的视线便自然而然落在他丹砂色的衣摆上,随着走动,晃出一小片优雅的弧度。
“但你手里这把剑的前主人,无一不是年少成名的天才。”姜朔嗓音柔和,话里却藏锋芒:“他们全都没有活过弱冠之年,皆因心性不稳,走火入魔,或疯或自尽。”
“你如果想踏上他们的旧路,大可仗着天赋沾沾自喜,为眼前的一星半点捧誉而得意。”
尹隋心间一震。
甚少有人与他说过这种话,上辈子尹隋以修炼速度闻名天下之时,更是没有人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指责他“心性不定”。
世人赞叹他的天赋,嫉妒他的成就,讨论着他距离成为下一个修仙界大能需要多长时间,却忽略了尹隋深藏于心底的孤独、焦灼,和恐惧。
星机阁的长老看着他,预言他始终会是个“祸害”。
尹隋如他所愿,最后果真成了个祸害,证明了那预言并非虚妄。
如果……尹隋有点遗憾地想,如果当年,有个像姜朔这样的人,敢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弊病就好了。
那样自己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及时回头,没有行差踏错,一生勤勤恳恳修炼的普通天才。
“师娘,”尹隋叹息般道,“假若命运是已经注定了的呢?”
拿到“朱”这把剑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岁,那自己呢?
姜朔蹙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你若信,现在就应自裁以证天命。”
尹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年眉眼弯弯,墨黑的眼眸里透出了势在必得的光芒:“我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我不信命。”
*
姜朔带尹隋来到曲台的东南角上。
这里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对面山壁上倒挂了一丛银练般的瀑布,水雾氤氲缭绕,周围的杂草生得青葱茂盛,是一个野趣盎然的好地方,很适合修炼。
姜朔问:“这些日子让你看的书,都看完了吗?”
“……”尹隋试图蒙混过关:“看得差不多了。”
“是吗,”姜朔淡淡道,“那三本书,都叫什么名字?”
尹隋:“。”
别说名字,书都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多日前尹隋倒是草草翻过一次,瞧见无非是些凝神静心的理论,不禁觉着索然无味,懒得再看。
尹隋很清楚,这些书,并不是用来提升他目前修为的,而是稳固灵根,剔除魔气的基础。
但心知魔气来源的尹隋,又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按着上面的方法修炼。
他巴不得放任魔气缠身,最好还能吸引一些没开灵智的魔物过来,吞噬魔物过后,尹隋的修为就可以得到更快速的提升。
姜朔看了他一会儿,见少年低头不语,叹了口气:“又撒谎。”
尹隋想像往常一样狡辩几句,或者装成副可怜模样,姜朔肯定会心软,但不知为何,这次他唇动了动,竟然没能立时说出骗人的话来。
姜朔垂睫:“我知道了。”
尹隋迟疑开口:“我今日回去再……”
“不必,”姜朔早有准备,淡定道,“坐下吧。”
尹隋顿了顿,慢慢跪坐在姜朔面前,而后抿着唇伸出手。
姜朔看了看他的手心,疑惑道:“你做什么?”
尹隋:“……”
这次不打手心了吗?难不成还要打……那里?
姜朔:“……坐好,我不打你。既然你自己不看书,那我只好念给你听。”
尹隋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心道自己真是个脑残。
有事没事,总想着被姜朔打干什么?
尹隋胡思乱想,思绪渐渐飘飞天外,丝毫没有注意到姜朔竟然已经摊开本书,认认真真地给他念起了字。
等尹隋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耳根有点热,他听见姜朔低而柔和的话语,似是一边在思索一边念,语调慢悠悠的,很是动听。
尹隋一开始没有在意,片刻后,却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姜朔没有完全按着书上的文字在念,而是尽量用直白简单的语句表达,像是怕小徒弟听不懂似的,还能引经据典,时不时带个小故事。
在瀑布的水流声中,尹隋逐渐放松下来,姜朔讲学算不上好,甚至还有点呆呆的,但尹隋瞧着他蹙眉努力的模样,心里头就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悸动。
如同散下的一把落叶,被人捧起来又忽地松开,微不足道的愉悦揉碎在尹隋复杂难言的心事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果然是太久不读书了,尹隋想,这种滋味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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