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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国山不放心妻子独自在病房里头,跟两个孩子说了几句便转身进去。高夏扭头看着她爸的略佝偻背影,当年那个“高大车”已不比当年。高夏还记得小时候他能将自己扛在肩头骑大马,如今他年纪大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家中接连变故对他的打击其实很大。
    高夏上次见他这样颓萎还是她爷爷过世那会儿。
    高国山说自己会劝赵春华女士,然而高夏想的却是,她妈做出这样的事,她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昭。程昭早清楚这件事,他却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提过。或者他以前拒绝自己,其中也有当年的缘故。
    高秋许是看出高夏的心思,许久后跟她说了句:“别胡思乱想,先去吃饭。”
    兄妹俩谁都没什么胃口,囫囵吃了几口又从食堂上楼。高国山从病房门上的玻璃隔断瞧见他俩,出来劝两人:“都别在这儿杵着,回家吧,在这儿干熬也没什么用,我在这儿守着就行。你们有话等她出院了咱再说,她毕竟住着院呢。”
    高夏默了片刻说:“爸,我知道了。”
    她转身往楼梯间走,高秋看眼他爸:“我去看看她。”
    说完便跑着跟上前去,高国山喟叹声进了病房。床上赵春华侧身躺在那儿并没有睡着,高国山跟她结婚三十几年,认识四五十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气,他没说别的话只道:“我让孩子们先回去了。”
    赵春华丝毫没动静,隔了会儿伸手扯过被子罩住头。
    高夏和高秋两人谁都没离开医院,两人坐在医院大楼附近的长椅上。初秋的夜晚已有一丝凉意,高秋下班时换下白大褂穿了自己衣服,这会儿看眼高夏,怕她着凉把身上外套给她披上。
    高夏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赵春华女士往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是为你好”,她向来尊重她,除了程昭的事几乎没有违背过。说来高秋也差不多,因此高秋今天说出那句话,高夏其实一点儿都不惊讶。
    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程昭打来电话,高夏盯着屏幕愣怔住,高秋凑过去看了眼说:“接吧。”
    程昭不知道程中伟自作主张给高国山打电话,更不清楚高家今天鸡飞狗跳。高夏存心瞒着他,他虽然隐约从手机里听出她状态不大对,但这想法也不过瞬间,他没怎么琢磨很快就抛掷脑后。
    程晗见他跟高夏说话过来踮脚扒着他的手:“高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夏想了想告诉他:“早的话后天下午,如果来不及的话还要再晚一天。”
    “我哥没有时间,我还想高老师你陪我玩的。高老师我告诉你啊,上次送你的那朵花我觉得叠得不好看,前天我重新叠了朵,你快点回来看看。”小朋友在对面失望地“哦”声。
    “好。”高夏安慰他,小朋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高夏三言两句就哄好他,又跟程昭聊了些。
    高夏裹着高秋的外套,突然想起自己六七岁的时候。那天赵春华和高国山值班没在家,她下午从小姨赵春梅家回来,不知怎的突然闹着要见爸妈。当时家属有免费的火车票,高秋拗不过她便领着她过去。她中途在火车上睡着,连怎么下火车的都记不太清楚,好像高秋背着她还把衣服给她穿,只不过两人最后都被赵春华狠狠教训了一顿。
    想到这儿高夏忽然笑了下,高秋纳闷地扭头看她,她将衣服又还给高秋:“我不冷了你穿上吧。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俩单独坐火车出门,家里都吓坏了,当时怕被大人骂,你就叫我使劲哭,说哭了他们就没辙,谁料咱妈骂得更狠……”
    提及赵春华女士高夏顿时止住了笑,高秋抿着唇半天才开口:“程昭他爸的事,程昭知道却没有告诉你,我觉得无论什么理由这事他做得都不对。你就算担心他因为妈的事心里有疙瘩,也得两人好好沟通了再说。”高秋抬头看着被乌云遮住的弯月,轻声说道,“我是过来人,你们这还在谈恋爱都不愿意相互坦诚,以后就算步入婚姻,遇到的问题只会多不会少。高夏你要明白,人毕竟不是机器,身心总有觉得疲惫的时候。当然……我或许在这上面并没有教育你的资格……我只是不想你步我后尘。”
    “哥……”高夏扭头看他,不免有些动容。
    高秋却自嘲笑了笑:“你嫂子自从离婚后……我能看得出来,她比我们结婚那会儿开心很多。我当时做得很糟糕,作为丈夫失职,也没有尽到人子和父亲的责任。其实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肯好好和你嫂子,和咱妈沟通,要不就我们一家三口搬到金山桥那边去住……”
    如今这样其实说什么都迟了,高夏站在李丽琴的立场这辈子都不会想原谅他。但这又是她哥,高秋这般落魄失意的模样,高夏不好再苛责他什么:“有时候往前看也不是坏事。”
    兄妹俩从小到大都没怎么亲近过,此刻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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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我以为前天我的表现你还算满意
    赵春华毕竟上了年纪的人,这么一闹腾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人清减不少。近来好容易人才养得精神些,顿时又颓靡不振起来。
    高夏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妈,原本六号下午赵春华出院她准备回去南封,不过高国山哪里放心,劝她在家里呆一晚再过去。赵春华自知理亏,一时半会儿都没跟高夏提起程昭的事。
    两个孩子视她为洪水猛兽,她这几天日子难过得很,在医院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整宿都睡不着。不忍高国山陪着她干耗,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假寐。
    “老高,你看我这个妈当得多失败,他们兄妹俩都恨我。”她憋了好久,躺在自家床上才跟高国山说了这么一句。
    “高秋、高夏都是个孝顺的,哪里谈得上恨,不过这孩子终究大了……”高国山叹口气,“你看你工作那会儿一直说想出去转转,那时候没有时间。现在也不用帮着带孩子,我记得咱之前那个乘车证是十一月初到中旬,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下个月去玩几天。”
    西平机务段退休职工可以凭退休证办理定期乘车证,每年固定日期内乘车免费。
    “还有小程那儿,你看什么时候给人打个电话,好好给人道个歉。其实这事我也有不对……看看怎么能弥补……高夏……”
    高国山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客厅关门的声音,他出去看了眼又回来。
    “大晚上的谁啊?”赵春华问他。
    “好像是高夏,她出去了。”
    一听这个赵春华哪里坐得住,忙跑到厨房探出小半个身子往下瞧,等了半分钟果然看到高夏从楼道里出来。赵春华还没开口,高国山拦了拦:“随她去吧。”
    赵春华纵然心里不愿意,但她如今正和高夏僵着,只得神色怏怏回房躺下。
    -
    阮涛这会儿突然找上门来,说自己联系不上蒋晓鸥,她又不在家里,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高夏刚开始一头雾水,蒋晓鸥好端端个成年人假期出门再正常不过,哪里值得阮涛惊小怪,人都直接跑到她家楼下来。高夏等电梯时给蒋晓鸥打过电话,倒是通了,就是迟迟没人接听。
    她在楼下见到满脸焦躁的阮涛,想也知道两人之间怕是出了什么状况,她主动开口:“我妈身体不舒服住院,这两天我都没联系过晓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时找不到她人,我还以为她来找你。”阮涛想不到蒋晓鸥还能去找谁,原本担心高夏瞒着他急匆匆赶过来,见她说母亲生病,忙又问道,“你妈没事吧?”
    “血压有点高,今天下午才出院。我刚刚电话也没人接,你别太着急。”高夏跟阮涛说。
    阮涛点头,不欲多说什么:“那行,你先上楼去吧,要是她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给我透个信?也不用说别的,知道她平安就行。”
    “好。”高夏应下他,没有再追根究底打听他跟蒋晓鸥发生了什么。
    高夏到底还是有些记挂蒋晓鸥,回家后又拨了几通电话给她,那边隔了会儿才接起。高夏听她那端闹哄哄的,背景音乐几乎要盖过她的声音,蒋晓鸥扯着嗓子问:“怎么了高夏?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蒋晓鸥往外面走了走,才听清高夏的话。
    “刚才阮涛过来找我,说联系不上你,你现在在哪儿呢?”高夏问她。
    蒋晓鸥莫名其妙,低头翻看手机才注意到有二十几通未接来电,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阮涛。她暗骂了声,又跟高夏说:“我这会儿在酒吧,你别管他,他这大晚上的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下次要找你,你直接甭理,拉黑他。”
    明摆着这两人有问题。
    感情的事情最忌讳旁人在里头插手,高夏笑了笑:“那就好,不过你要方便还是抽空给他回电话吧,我看他那急吼吼的架势,恨不得上来我家里要人。”
    那边却突然安静下来,蒋晓鸥站在酒吧厕所里轻叹了口气:“高夏,我跟他上床了。”
    显而易见的是,两人在这上头分歧不小。前天大学同学出差来安原,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蒋晓鸥自从分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性生活,这个男人条件也不比她以前交往过的男友差,酒精作用下似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显得顺理成章。
    她觉得桥归桥,路归路,即使上床也不能代表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穿好衣服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才是正途。可惜阮涛并不这么想,男人仍想着要再续前缘,蒋晓鸥把他从家里撵出去接连两天都没回家。
    蒋晓鸥回家已是深夜,她从电梯里出来却看到男人就蹲在她家门口。蒋晓鸥停在原地皱眉看他,阮涛听到脚步声扭过头,忙站起身道:“你总算回来,我担心一晚上生怕你出什么事。”
    她抱着胳膊退后步,凉凉道:“阮涛你现在能耐啊,兴师动众搞得高夏还以为我被人绑架,这么晚你在我家门前蹲点呢?”
    她嘴皮子厉害,阮涛也不遑多让,两个都差不多混到合伙人位置的律师,哪个身上没点真本事。阮涛笑了下:“蹲点谈不上,不过说实话刚才那会儿还真想当回贼,想看看你究竟在不在家。”
    “入室盗窃,管制罚款起步,阮律不会连这个都不清楚吧。”蒋晓鸥翻了个白眼,嫌弃他太油腻,径自走过去开门。
    阮涛跟在她身后进屋,蒋晓鸥有些让他给缠怕,她将包挂好弯身换鞋。刚才离得远,阮涛这会儿才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喝酒了?怎么不喊上我?”
    蒋晓鸥不禁想自己可能脾气太好,才让他这样得寸进尺,她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上下打量他:“喊你干嘛?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能跟人小年轻比?”
    他换了双不属于他的男性拖鞋,沉默片刻说道:“我以为前天……我的表现你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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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父母永远拗不过子女
    蒋晓鸥正喝着水,听到这话险些呛到,忙将杯子搁在桌上啼笑皆非地盯着阮涛笑道:“我说你这年纪一大把不能学年轻人熬夜,你想到哪里出了?阮涛,还真是我小瞧了你,你进步挺大的啊。”
    阮涛有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跟她掰扯,他看向她,自顾自端起她刚才用过的杯低头喝了口水。
    她忍不住蹙起眉,男人只当没瞧见她嫌恶的表情:“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去找朋友玩了,不过我的行踪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撒谎,你不是说你在安原只有高夏一个朋友。”
    蒋晓鸥觉得脚后跟隐隐作痛扯过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仰头瞥他眼:“你又这么清楚了,我和谁出去玩跟你好像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我有说过跟我出去的是女的?”
    阮涛顿了顿说:“我以为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该好好谈一谈。”
    说是喝了酒,但两人当时也没糊涂到连对方都认不出的地步,反而在那点酒精的催化下异常和谐。不过第二天等两人彻底清醒,她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将他锁在门外。
    “谈什么?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阮涛你又不是老古董,难不成还要我对你负责?大家好聚好散,回头还要在一起共事。”
    “负责倒不用,不过都说了还是同事,日后天天见面的,你躲着我做什么?”
    蒋晓鸥自然不肯承认:“我什么时候躲着你,这么晚你就不能早点回家洗洗睡,在我这儿瞎耽误功夫。”
    她懒得再跟他扯淡,低头看了眼,可能新鞋有些磨脚,原本穿着鞋还不觉得这会儿脱了才发现已经磨破皮。她站起身去拿了药箱取出创口贴,正要坐到沙发上,手中创口贴忽然直接让人给抽走。阮涛蹲下身试图帮她贴,她缩了缩脚:“不用。”
    “以前又不是没贴过。”
    “你还知道那是以前。”这话一出蒋晓鸥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乘,搞得她像是还惦记那段往事。她到底没再动,僵硬着身子任由男人帮她贴好。
    “你大学那会儿就爱穿高跟,崴了脚没两天都忍不住要穿,好几次咱出去玩都是在当地临时买了平底穿上……”
    蒋晓鸥个子不算高,勉强能够到平均值,跟面前这人在一起时她习惯了高跟鞋,否则连亲嘴都有些费劲。她撇开脸轻踢了踢他:“阮涛你该回去了。”
    还以为男人还要再继续折腾,没想到他只是默默站起身,看着她说了几句:“我刚刚一直在想,你躲着我证明你心里纠结不知道怎么面对,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蒋晓鸥瞬间被气笑,骂了句:“滚!”
    她理直气壮赶走阮涛,觉得阮涛这些年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些,又像是被他说到痛处,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排遣。
    蒋晓鸥一向认为自己比高夏拎得清,所以在她和阮涛不那么和平分手后,她还能和阮涛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往来。反观高夏和程昭分得异常平静,她之前换了家美容院,上一家店员还经常发私信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做项目试图挽留。这两人倒好,完全不拖泥带水断得干干净净,可谁心里都没真正放下,这折腾谁呢,到最后煎熬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她对他们这种处事方式一直抱着怀疑不认同的态度,不过感情的事,真落到自己身上才有发表意见的权力,她不想陷入这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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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夏上午要回南封,总归赵春华他们已经知道她跟程昭在一起,临走前索性破罐子破摔说了程昭也在南封的事。
    赵春华听得眼皮子直跳,不过高夏没跟她说话,只告诉在厨房里洗碗的高国山。
    高国山擦了擦手出来,笑了下道:“这敢情好,也是你们俩有缘分,我觉得挺不错的,下次有机会领人回来吃个饭。”
    这话让赵春华听见,脸沉着对父女俩说:“我这还没死呢!他别想踏进我家一步,高夏我还是那句话。”
    高夏低垂着头就当没事人似的绕过她去拿行李箱:“那爸,我先走了,等哥回来你跟他说一声,借用他的无线鼠标还给他放在书房。”
    半句都没有提及赵春华。高国山看向赵春华蹙起眉头暗自扯了下高夏,示意她跟母亲打招呼,高夏一声不吭拉着行李箱走出门。
    “唉,这孩子丢三落四。”高国山拿起桌子上的袋子追出去,“你把这个玉米带着,一大早你妈特意去菜场买的,知道你爱吃这种,每个都粘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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