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落在身侧少女身上,见人呆头呆脑的,他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将住处告知了月书,只等她有事棘手,无法解决时上门。
雨水冲刷青砖石面,排水槽里俱是落在树下的残花败叶,刘长史走时小厮留了一把伞下来。
望着渐消失在雨幕中的清瘦身影,扶门的少女吐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抽过的陀螺,她而后提伞过寝门往王府后院去。
□□寝殿广五间,深七架,斗拱硕大,琉璃绿瓦在雨中被冲刷的鲜亮光润,两侧庑廊下候了些丫鬟婆子,俱肃着脸,不见杂声。
打伞到这一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瞧来,穿着潮湿衣裳的月书小心翼翼,无形中觉得压力极大,像是要去面试一样。
她抖落伞面上的雨珠,尝试着向廊下一个婢女道:小人月书,自江州随殿下而来,有要事相告,想要求见温管事,劳烦姐姐通报一声。
那婢女约莫十七八岁,名唤柳丝,高挑身材,面若银盘,腕子上一对绞丝金镯子,衣着体面。柳丝斜眼瞧着这个外乡丫鬟,嗯了声,让人先等着,自己进去了。
殿内铺设的团花簇锦,珠灯明亮,外请的老郎中还在写方子,床边只有温掌事伺候着,与众人面前冷颜无情的样子比,多了几许柔情。
见宋希庭一股病弱姿态,她心疼道:殿下凡事都自己忍着,此番如此凶险,回了府竟也不吭声,身上还有哪里疼吗?
宋希庭本是闭着眼的,听到耳畔的女声,他大抵想起吴王的警告,便微微露出些笑意,安慰道:玉姐姐不用担心,本王身子如何,心中有数,况且路上已经请过大夫看过,养养就好。
他的音色与吴王有那么些许区别,纵然模仿的有□□分像,但她还是能辨出一二。
床边坐着的女人柔声道:殿下总是喜欢骗奴婢,这满身伤痕,当时定然不好受,您如今连嗓子都哑了,奴婢倒点水来。
柳丝恰好这时进殿通报,端着茶盏的女人听到月书二字,没有多大反应,只说让她等着。
这一等就到了吃饭时候。
天色灰蒙,庑廊下都挂上了绢灯,月书手揣在袖子里,委实恼火,寝殿内已经开始摆饭了,还不见宋希庭传她进去,难道要等到睡觉么。
等了一下午,月书早已想好该如何在信里小打报告了,只是回首,又立马泄了气,忙给来人行了个礼,站的笔直。
温掌事走近后仔细打量她几眼,见是个身姿聘婷的丫鬟,眉目间尚笼着一团稚气,便提起了几分防备心。
听柳丝说此人等了一个下午了,巴巴要求见殿下。她在宫里见过不少这般想要攀龙附凤的宫女,不过仗着一点姿色,年少犯蠢,便想做春秋大梦。
宋希庭是有意晾她一晾,吃饭时才提起月书,可到底是记挂着的。
屋檐下雨纷纷,这一日雨水驱散了不少闷热,有风吹过,绢灯跟着微晃,两道影子拖在地上。
温掌事问过名,开门见山道:
你从江州跟着殿下,一路用心照顾,殿下念你这份情,说要把你拨到他的书房去,只是咱们王府中的下人,去书房伺候的多少都要会点笔墨,你会多少?
回掌事的话,奴婢读过《论语》、《楚辞》,粗通笔墨。
月书这次谨慎了些,担心遇到行家,不敢扯什么《女训》、《女则》。
温掌事点了点头,让月书跟她去一侧廊房,叫柳丝备笔墨,说要看看她的字。月书写得一手烂字,写出来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你这样的水准,连书房门槛都摸不着。虽说能识字,读得几本书,可殿下摔伤了手,若要人代笔,你是万万不能。
廊房里,纸上墨痕未干,温掌事拿着她的字,微笑道:别说我不近人情,虽说殿下有意让你去书房担事,可府中一向规矩森严,你先练些日子,等到了火候,再来我跟前试笔。
月书问道:掌事说的对,只是奴婢练字这些日子,府上可还有其他地方用得上奴婢的?
温掌事望着下首的小丫鬟,闭目想了想。
未几,听她报出的职务,月书脑子里陡然冒出一只大叫的土拨鼠,整个人都愣住了。
温掌事端坐在上,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一点诧异,语调夹着些冷意。
等会柳丝会带你去住处,若有事趁我现在不忙,大可说出来。
但坐在下首的月书很快摇了摇头,一张嘴怪会说话:
奴婢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最怕把事办砸惹人厌恶。今日掌事指给奴婢这样一个清闲职务,不费气力,奴婢不惹事就没有事,还要谢大掌事体谅。
温掌事早想出来的训斥被憋回去,她笑了笑,多看了月书一眼,站起身道:
但愿如此,祈祷就免了,练字多费些苦工,别分心。
见门外雨落纷纷,她走过月书身边,淡声说道:
柳丝,带她去后门。
而小小的廊房里,柳丝才懒得领人到地方,只粗粗说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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