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婷难得看到她这么严肃,顿了顿,一个不好的念头飘过脑海,“粗粗妹,这,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吧?”
陈初抬手撑住额角,“什么时候发生的?”
“呃,昨天晚上,我也是今早才看到的。”赵佳婷宽慰她,“你别担心,评论区……”
陈初已经点开校园墙的评论区了,翻了大概十几个,果然有人提到了她和谭梦如的新仇旧恨,比赛的视频也被断章取义的截图。
有人八卦,有人充当正义侠,把重点模糊到比赛的事情上,吐槽陈初打球不认真,划水摸鱼,拖队里后腿。
更有甚者,说她故意用左手发臭球,害得谭梦如摔跤,分析越多,越显出她的居心叵测。
“这都什么屁话,你用左手发球是因为你右手有旧伤啊!”
赵佳婷越看越来气,飞快按着键盘,势必要反驳回去。
陈初摇头,“别解释了,他们只会说我卖惨。”
这些所谓的理中客,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观点,伸张正义的目的不过是想在更多人面前卖弄自我,享受被人追捧和认可的快感。
赵佳婷的评论果然被抨击了,有人说她和陈初关系好,自然会帮忙洗白。
“我真是服了,本来就没污点,也叫洗白吗!”
她点开这个人的id,发现她的首页发了不少关于杨宇嵊的内容,看来是迷妹。
杨宇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看出他对陈初的维护后,对她的观感也就更差。
这件事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网络的开放性会有利有弊,一方面能让人拓展思维,另一方面也极易带动情绪,引发争执。
再加上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叁观本就模糊,塑造自我的同时也在迎合外界,既追求独立又向往着崇高理念。
所以只要冠上道德的名义,任何莫须有的罪名都会变得有理可循。
“不用看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可是…”赵佳婷仍然为她感到委屈,“谭梦如自己谈恋爱出了问题,怎么能怪你,还有比赛的事情,你又不是专业的,到最后也没放弃发球的机会,我真的是气死了!他们凭什么靠着视频和照片就断章取义的侮辱人啊!”
她和陈初做了好几年的朋友,知道她不喜欢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赵佳婷拉着她去食堂吃饭,结果刚找位置坐好,就看到隔壁桌的几个人朝这边投来揶揄的视线。
陈初记得他们几个,当时比赛的时候还喝倒彩。
“神经病吧,老看这边干嘛!”
赵佳婷和陈初毫不留情的瞪了回去,对方短暂的尴尬了几秒,埋头吃饭了,偷看的时候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也不知道这件事还会会引发更多麻烦。”
陈初对任何事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赵佳婷便更加上心,“要不咱们还是发个声明吧,解释一下你初中没有孤立谭梦如,也没有钓着杨…”
后半句戛然而止,她仰起脸,和杨宇嵊对上视线。
“可以坐这儿吗?”
他的注意力落到陈初身上,手里端着餐盘,态度一如既往的礼貌。
陈初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
叁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面,所以杨宇嵊直奔主题,“校园墙的事情,对不起。”
“……”陈初看着他,杨宇嵊的五官很端正,浓眉大眼,本该是疏朗旷达的气质,可每次在她面前都会显得很腼腆,甚至拘谨,“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初中的时候……”杨宇嵊干脆放下筷子,“是我没有处理好,当时我应该和她说清楚的。”
说起这件事,杨宇嵊也觉得尴尬,因为从始至终,谭梦如都没正面和他说过喜欢。
有些事说得太明朗,只会让双方都尴尬。
陈初此刻倒是很理解他的处境,毕竟她对杨宇嵊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的,看似是在维护体面的友谊,实际上,只是太看重自尊,不愿冒风险交付真心。
思忖半晌后,她觉得杨宇嵊比她更需要开导,“这件事说到底,和你,和我都没关系,就算谭梦如真的喜欢你,你也有权利不回应,这是你的自由,不要被那些人道德绑架了。”
“可是比赛是我让你却参加的,结果害你被骂了。”
杨宇嵊的眼里满是内疚的情绪,手垂在桌下,指节反复交迭,很是矛盾。
陈初忽然笑了一声。
“我被骂是因为我打得差啊。”她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体育竞技,重在参与,我是偷懒了,但我没放弃啊,那些人非要骂我,也只能骂我而已啊,他们连上场的资格都没呢。”
正在探听这边情况的几个男生顿时变脸,被陈初的话噎住,敢怒不敢言的瞥她一眼。
杨宇嵊看着她明亮的眼瞳,像望入宁静的清潭,从容自若,轻易不会起波澜。
这种置身事外的心态,既是洒脱,也是冷漠。
她不在乎的那些事物里,也包括他。
“陈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赵佳婷看着他略显愁郁的目光,很有眼力见儿的收拾好碗筷,“那个,我想起来课代表找我有事,你们慢慢吃啊。”
陈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她则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她别太残忍。
好在餐桌位置偏,不少人都回教室午休了,没太多人注意到他们。
陈初不傻,猜测他可能想表白,不过这个时机也太不浪漫了吧…….
“我…”杨宇嵊深呼吸一口气后,坦然的目光直直撞向她的眼睛,像热烈的海潮,“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陈初缓慢的“啊——”了一声,然后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原来是她误会了吗。
略显尴尬呢。
她抓起旁边的饮料,吸了几口,将浮想联翩的念头收起来,点头,“当然可以。”
杨宇嵊看出她的局促,也忍不住觉得尴尬,“那个……因为我听到你和谭梦如说,我们也只是同学而已,我就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们能做朋友吗?”
心照不宣并不能代表语言,既然真心喜欢,就该配合她的节奏慢慢来。
他伸出手,视线从指尖移到她眼前。
陈初也伸出手,轻声道:“谢谢你。”
愿意和我做朋友。
……
回教室的时候,赵佳婷立刻凑到她面前,一脸神秘兮兮,“怎么样怎么样!”
陈初拿书拍她头顶,“要上课了。”
“哎呀,你和我说说嘛,他是不是和你表白了!”
赵佳婷说完自己先捂住嘴,星星眼闪闪发亮。
陈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听到杨宇嵊说要做朋友的事情,赵佳婷的目光呆滞了许多,“这是给你发了个朋友卡吗?”
“朋友而已啊,什么发卡。”
“可是他不是喜欢……”赵佳婷本来很不理解,可是想到陈初冷淡的个性后,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原来如此。”
同学变朋友,朋友再进一步,好过原地打转的暗恋倾慕。
对陈初这种倔脾气,还是得徐徐图之。
“你懂什么了?”
陈初瞥她。
“不告诉你~”她反而拿乔起来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陈初骑车时还忍不住哼歌,陈最随口问她怎么了。
“开心咯。”
“为什么开心?”
“因为我交到朋友了。”陈初很得意的看他一眼,“羡慕吧。”
本来只是开玩笑,没料到陈最竟然认真思考了半晌,直到回家以后才点头。
“嗯。”
陈初还在揣摩他这句嗯的意思,看到陈最的大衣外套口袋一直在亮。
不用猜也知道是邱楠月。
最近她打电话过来的频率越来越高。
陈初发现陈最房间的台灯灭得也越来越晚,每次路过他的班级,他都在做题。
过于认真的姿态,有种孤注一掷的紧绷感。
仿佛在与某种东西周旋,对抗,费尽心力的想要张开羽翼,却不得章法,只是自困而已。
外人都觉得他专注,努力,陈初却看出了他的紧绷与倦怠。
电话那头的人将他变成了提线木偶。
鬼使神差间,陈初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
“别接。”
陈最愣了片刻,垂眸,静静地看着陈初,许久后,缓缓舒了口气,“好。”
吃光奶奶留下的饭菜以后,陈初接到赵佳婷的电话,看了眼时间,催促陈最先去洗澡。
“你说那本书啊,好像是在我这儿。”
赵佳婷之前借给她了一本散文,陈初看完以后,一直忘了还。
“哦哦,那你明天方便带来一下吗,隔壁班有个朋友也想看,找我借了好几次。”
“可以啊,我找下,明天带给你。”
挂断电话后,她想起陈最前几天好像在看这本书,于是敲了敲浴室门。
磨砂玻璃上水雾弥漫,暖黄的光晕铺陈出柔和的氛围,修长的手臂挑开帘子,即便有些模糊,但陈初还是看到了少年光洁的上身,肩背挺拔,胸腹紧实,平时看着单薄,却并不羸弱。
面容轮廓淡淡的,下颌线却格外清晰。
不知怎的,陈初仿佛能看见水痕从他潮湿的发间浸出来,落到漆黑的眼里,漾动深邃且柔和的光波。
陈最的脸型偏窄,鬓角线很漂亮,冷淡如白鹤,清隽似远山。
这样的人,一丝不挂的时候,依然会很圣洁吗?
想象出来的那滴水沿着他的眼,鼻梁,下颌继续滑落,停留在怦然做跳的心脏上。
再下去一些,再下去一些……
少年精瘦的小腹上多出一道水痕,然后渐渐没入下方那片黑色密林。
“啪——”
陈初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
“天呐,你是疯了吗,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意淫……”
一定是大姨妈要来了,雌性激素分泌过多。
“怎么了?”
陈最听到声响。
“没事没事,我是打算问你前天看的那本散文你放哪儿了?”
“哦,应该在桌上,你去看下吧。”
陈最放下帘子,重新打开花洒。
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陈初默默的洗涤着内心的罪恶感。
她在桌上找了一会儿,没看见,只好拉开抽屉,翻找。
陈最的东西都摆得秩序井然,陈初却是个毛脾气,随手一翻,不管后续。
“咦……”
一张霖市日报从笔记本里滑了出来。
标题内容大意是,学生不堪补习班的重负,跳楼自杀的事情。
上面放了补习班学生的照片。
死者的脸被打了马赛克,而他旁边的人,即便同样面目模糊,陈初也认出了是陈最。
她的呼吸顿了片刻,缓缓看向那个旧却干净的笔记本。
门关着,水声依旧在继续。
陈初闭了闭眼,翻开笔记本,在末尾几页,看到一张复印下来的照片。
黑白色调,只能看出是某人的背影,场景也很模糊,看不清细节,不过照片上有日期。
去年的四月十四号。
陈初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攫住一般。
她的生日,就是这天。
下面有行小字,是陈最的笔迹。
“遇见你的那天,我本来也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