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毕竟成婚有了家室,像顾侯爷那种从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人,脾气多半不太好。李月秦道,我是担心你如果太下他颜面,那边跟你闹起来难收场。
宁扶疏慵懒一笑:你刚才还说他有正房风度。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月秦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些什么,砰,熟悉的巨响将琴音斩断。
宁扶疏不禁抬眼,只见顾钦辞身上衣裳没换,却比半个时辰前更加湿,说是从江河湖海里捞出来的都有人信。
他大口喘着粗气,这回没有来了就走,反而急匆匆地冲进殿内。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宁扶疏,在望见凤椅上女子杏眼睁得斗大,内里写满疑惑,倏尔紧绷的嘴角放松,笑了一下。
宁扶疏没死。
长公主没事。
刺杀没发生。
顾钦辞脑海中反复飘过这三句话,忽然间竟生出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犹如战场上深入敌营的兄弟毫发无伤归来,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种铺天盖地狂卷的喜悦,牵动眉目舒展。
宁扶疏从没见他这样笑过,发自内心的笑意好像清水装满囊袋,轻轻一碰就会溢出来。
中和掉他眉眼间冷意冽然,好看得紧。
但这样的笑容并没有在顾钦辞脸上停留太久,甚至宁扶疏来不及捕捉欣赏,他的目光顷刻间变得阴沉,如夜间寻觅猎物的猫头鹰,逡巡扫视过焕金大殿,仿佛在探查什么。
宁扶疏没遇刺说明刺客尚未行动。
他得揪出刺客才算一劳永逸,顾钦辞想。
除却十六卫禁军,任何人进宫皆需要搜身,不得携带兵刃利器,连身有侯爵的他都无法避免。但想要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刺杀长公主,要么一击得手,要么满盘皆输,所以刺客必须持有兵器。
或者说,必须藏好兵器躲过禁军的鹰眼。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钦辞相信自己对杀意的直觉,他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只片刻,瞬间唰地睁开。
这琴音有问题。
古琴音色深韵悠长,似空谷传响。可这萦绕殿内的曲调,空弦泛音稍显尖锐,自然不是琴弦的问题,而是
以琴掩蔽,匕首藏在共鸣箱里。
顾钦辞两步冲到抚琴乐伎面前,一掌重重拍在琴案,七弦古琴顿时被震得弹起。他继而横手做刀,硬生生将紫檀木制的琴身从正中间劈成两半,蚕丝细弦嗡鸣颤出呕哑杂响。
琴体摔在地面。
却见内里中空,并无刀剑。
霎时,顾钦辞眉头皱得恍能拧死一只苍蝇,又冲到另一张琴案面前,重复相同的动作。
依旧不见匕首。
空的,空的,全部都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姜昱小人惜命慕权,为了自己的仕途不可能骗他,而顾钦辞也确确实实听出琴音不同寻常。他愣怔蹙眉,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熙平侯相貌丰神俊朗,但到底是自小受边陲杀伐熏陶长大的,如今这般双目猩红地肆虐破坏,属实令见者心头震颤,饶是李皇后也不禁被他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对宁扶疏低语:
正房风度?我看这更像正房吃醋。
宁扶疏:
她收回自己刚才胡乱说的话。
顾钦辞算个屁的正房,他但凡有半点把自己当成长公主驸马,就该懂得夫妻一体,不会闹这一出叫她难堪。
要宁扶疏说,李月秦前面有句话是对的,顾钦辞倘若觉得颜面挂不住,势必会闹。后宫佳丽三千的君王尚且需要遵守每月十五及盛宴佳节宿在中宫皇后处的规矩,长公主却在生辰大宴后弃驸马于不顾,招幸下九流乐伎。
让他丢人了,更让他顾家蒙羞了。
宁扶疏疲惫地揉了揉额穴,眸光瞥过玄衣男子垂在身侧的手掌,古琴残木扎进皮肤里,流出潺潺鲜血,嗒嗒滴在浅色珊瑚绒毯,晕开一片绯红。
事已至此,争论孰是孰非没有意义,得先把顾钦辞的脾气压制住。否则,没准他不仅仅是毁琴,而该杀人了。
兴许李月秦也是同样的想法,赶在宁扶疏之前对殿内受惊乐伎摆了摆袖:你们都退下吧。
所有人仿佛得救般,暗自松出一口气,连忙踩着碎步往殿外逃。
可纵然他们将脚步声放得再轻,也没能逃过顾钦辞的耳朵,冷声呵道:站住!
他的声音不大,浑身散发出的寒意却足够吓得众人两股颤颤,额冒冷汗。
这些人当中有刺客,且很可能不止一个,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走掉等同于放虎归山。顾钦辞从不干这种蠢事,他认定李月秦着急催人退下是因为心虚,害怕刺杀计划被发现。所以当下最要紧的,在于找出确凿证据。
但全部古琴都已经被他砸了,告密的姜昱也被他毒哑说不出话,还能怎么找凭证。
正当顾钦辞思虑沉吟之际,李皇后突然再度开了口:熙平侯这是什么意思?
她收起面对宁扶疏时的活泼笑颜,端出少年老成的嗓音:他们都是本宫千挑万选出来的郎君,是本宫的人。侯爷越过本宫叱责他们,可有将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可有将陛下、将赵府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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