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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朝玉闭关叁日,醒来后即传讯于姬瑶,戌时到清临峰顶习剑。待她登上峰顶之时,还有一人早早到了,正站在崖侧望着远方山峰。
    山风将叶琅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姬瑶走至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山重重迭迭,一重又一重连成一片,遥遥至天边。
    各峰同门正架仙鹤驭云舟缓缓回峰,伴着落日,一派祥和。
    夜色初降,为山脊留下日光退离的阴翳,隐隐可见灌木高林映衬下,山峰流露出或浓或淡的绿,如积压数年,一朝得见天光的墨缓缓流淌。也似数道新旧伤口交错,慢溢而出的血。
    唯有脚下这片土地,终年降雪,一地霜白。
    姬瑶出关后即告知江重轶几人自己已然痊愈,不必担忧。几人闻讯,第一时间赶来,细细问过,确认她无事,心中愧疚才减弱些许,却仍不放心姬瑶与赵林比试之事。
    姬瑶周身灵力轻震,半步筑基的气势显露无疑。
    叁人先是一怔,随后惊喜道:“你?”
    “师尊有法可暂时压制,因此,比试之时我能够使用灵力。”
    比起迎战,身骨之疾有了进展更令人兴奋。虽只是一时的,也好过毫无头绪,有进展就代表有望痊愈。
    孟寻顿时不惧了,道:“阿瑶,到时候你就一脚将那姓赵的踹下试剑台,看他还敢不敢招惹你!”
    姬瑶却先赔个不是,“捉绒雀之行,实是因我拖累,我也了无他物,此玉瓶内各有叁枚养魂丹…”
    没等她说完,几人一致拒绝。
    “你将赵林击败,便是为我们出气了!”孟寻想了想,大笑着补充道:“最好打得他满场逃窜求饶!”孟寻脾气极好,很少记仇,可见赵林实在可恶。
    江重轶肃声道:“我们带你们外出,进入副峰领域,却没保护好你们,自然不能免责。哪能收下此物。”
    姬瑶:“结伴同行,哪来的什么责任…”
    听她开口,楚亭一语点破,“所以你不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和你那小师弟,我们自也不会计较什么所谓‘牵连’。”
    “击败他,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证明你自己。”江重轶道。
    她们虽是有心护持,但宗门内人多事杂,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只有趁此机会给以反击,才能彻底消除那些人蠢蠢欲动的试探设计。
    姬瑶笑盈盈说道:“那我只怕要日日苦修,巩固修为,方能不辜负你们的期待。”
    在孟寻看来,赵林败局已定。她心神一松,调笑道:“你伤愈之事叶琅知道了吗?你没看到,你昏倒之后,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我也不得不怀疑宗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是真是假了。”
    楚亭道:“叶师弟只怕早就知道了,他日日守在殿前,多半不会错过你伤愈出关。”
    “日日都来?”姬瑶心中诧异。
    孟寻鼓起脸,心有余悸地握住她的手,“当日你可吓坏我们了。”
    江重轶:“我们几人隔日便来看你是否出关,碰上他好几次,叶琅他初入宗门,修炼之余,只怕是每日都会去殿外等你。”
    姬瑶讷讷应道:“哦。”
    她确实遇见他了,只当是巧合。忙于修炼,也没顾得上理会他。
    简单说了两句近日见闻,江重轶见她面色微微苍白,也不再多留。
    姬瑶这几日闭关潜修,像极了不能视物之人痊愈后不肯闭眼的贪婪。
    灵力在体内游走,呼吸吐纳间,只觉整个人充满力量。姬瑶心中欣喜,不敢松懈,生怕一朝梦醒,回到最初。可是没有,师尊留下的咒印,为她牢牢压制住体内异状,再无剧痛来袭。灵力聚涌而来,顺从地走过寸寸经脉。
    鸣竹只觉仙君愈发勤勉刻苦,不过,新入门的小师弟这几日甚少来了,二人不似几日前亲密无间。
    再见竟是此时。
    叶琅先开口,“师姐。”
    姬瑶道:“师弟这几日忙些什么?”
    她没功夫应付他,叶琅也不知道主动来探望。
    “练剑。”叶琅答道。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姬朝玉恰好到了,缓步走来,站在最右侧,望向远方,“此处风景不错。”
    师徒叁人站在清临峰顶,姬朝玉身量最高,身旁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叶琅身形清瘦,比之略矮了一点。中间的姬瑶刚刚与两人肩膀齐平。
    “师尊特意邀我们前来观景吗?”
    姬朝玉含笑道:“自无不可。”
    猎猎山风吹来,夜风猛烈,姬朝玉施法减弱了其中威力,免得将两个未达筑基的小弟子卷下去。
    吹了一会儿山风,欣赏一阵夜色。姬朝玉悠悠开口道:“传你师姐弟二人前来,是为了传授剑招,也是考量你们的功力。”
    姬朝玉看向叶琅,“早该传你第叁式,且看仔细。”
    《诏月诀》第叁式是此剑法的一道门槛,极为重要,姬朝玉便亲自演示一遍,从旁指点。
    话落,姬朝玉手持一柄雪色长剑,身形微动,出现在数十丈以外。他气息一沉,周遭气势顿变,仿若空间都凝滞,紧迫感扑面而来。
    男子长身玉立,神色沉静温和,唯手中剑如水似纱却不减半分锋锐,脚步挪移间,剑影如虹,积雪荡开一阵阵波纹,揉碎了映入其上的月华清辉。
    撤身,抬臂,一招一式间别具气韵。
    这毫无杀伤力的一式,看似平常,然定睛看去,只见白衣男子身周十丈内的漫天雪花悉数停滞半空,再不落下半分。
    以他为中心向外围扩散开去,万物凝结,锁在此刻,宛如生生窃来一片空间。
    得道成仙者才能凭借仙力左右自然,这白雪轻若无物,随意飞舞,修者竟能以灵力将之定在空中,可见执剑人修为之精深。
    而这不过是《诏月诀》的第叁式。
    姬瑶两人近乎是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幕,随着那抹雪色剑芒刺入虚空,锋芒尽敛,守在一侧的两人才将将开始呼吸。
    浮空之人手臂一挥,异象皆散,再无半分痕迹。
    姬瑶不错目地看着师尊演示剑招,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崇敬、仰慕与熊熊斗志。
    姬朝玉以足虚点一片雪,轻轻跃下,嗓音清冷:“此为第叁式,窃月,可记住了?”
    叶琅松开握紧的拳头,“嗯。”
    叶琅手持长剑,剑身覆着一层凛冽金芒,似能破万物。
    剑起,风波漾,一挥一刺,地面落雪皆被剑气搅动,仿若狂风暴起。
    不过看了一遍,竟还原十之八九。更可怖的是,叶琅动作虽停,周遭飞雪却全然不曾停下,碎银薄沙似的白雪被一双无形大手拨弄一般,从无序降落变至暴乱地回旋。而叶琅身着玄色长袍,立在风雪中央,衣袂翩飞,神色冷然,面对自己头一遭修习此招引起的绚丽异象亦能不动如山。
    待他走回来,风雪暴动才渐渐平息。
    姬朝玉素来淡漠寡言,见状,眼底也不由划过一抹欣赏之色,赞赏道:“悟性极佳。你身负单系金灵根,却能自发将《御金诀》与剑法融合,相辅相成,更添威力。”
    姬瑶心神震动,她只知叶琅剑术不凡,没想到他已将功法使用自如到了不同术法融合相通的境界。师尊一眼即能看破其中关窍,她却一无所知。
    “阿瑶,你最近练得如何?”
    “还望师尊指点。”她抛开杂乱想法,拔出灵剑,绕过叶琅二人留下的纷乱雪痕,走至一片空地,施展《诏月诀》。
    姬瑶早已学会此招,但每观摩一次师尊执剑,便能有不同的体悟。
    此刻风雪又凛冽了一些,轻飘飘飞至面前,似刀锋划过脸颊。若是凡人攀登此山,只怕早已无法呼吸,被雪掩埋。
    修士虽能自保,对其中蕴含的奇妙而霸道的天地之力也更为敏感,因而不敢小觑。
    姬瑶提息,运转灵力,身法与吐息相合。眼神专注,自腕部至剑尖,无一不在她的眸中心中,皆受她掌控。
    雪花纷纷飘落,看似一致,却各自有独特的轨迹。
    师尊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叶琅搅乱风雪亦能巍然不动,她的剑意,又当如何?
    她要如何——
    姬瑶沉心其中,剑势时刚时柔,剑身却有似真似幻的月影雪光闪过。她闭起眼,不断在玄奥之境向前推进。
    少女本已阖上双眸,捕捉到一丝端倪,猛地睁开眼,眸光似雪冰寒淡漠,又似月华柔和,身形柔韧轻巧,剑招有形又似无形,无情风月伤不了她分毫,近乎温顺地伴在身侧,供她把玩。
    收剑时,姬瑶身姿笔挺,透漏着一股独自一人亦能挺立天地间的坚定,势不可挡。
    姬瑶的呼吸微微乱了,唯有眼神熠熠发光,清透雪亮。
    她抬眸,浅笑着望向两人。少女沉入剑招时淡然又锋芒毕露,如今收势,神色间则是止不住的骄傲与明媚,嗓音清越,“怎么样?”
    同一招剑法,各人性情不同,所习方向也会有差异。
    姬朝玉久居至尊位,只轻轻定住风雪。叶琅则搅乱风雪。姬瑶又与他们均不相同,自剑身映出几分雪影月色,自己也融于其中,将其把玩于股掌之间。
    似嬉闹玩耍,又有杀机暗藏。
    姬朝玉见她如此,微有诧异。
    进入识海,见到那番场面,姬朝玉才真正确定姬瑶身上一切异样的根源是上古邪咒。
    恶毒诡秘的气息几乎要将人吞噬。正是此物寄居于姬瑶身上,让她道途无望。虽是天生灵体,却被种下上古邪咒,无法调动灵力,强行使用,则要忍受焚身剧痛。
    结下咒印,为她压制邪咒,也只能保一时平安。
    姬瑶身骨有异不宜修道。无法使用灵力依旧苦修剑术,这几年,从没有一日懈怠,如此,才能迅速领悟,并于在剑道上更进一层。但一切都无须多言。他柔声道:“很好。”
    少女如尘封多年刚刚出鞘的利剑,意气风发。
    入门一月,这是叶琅第一次见她如此。
    “你的剑意,十分有意思。水与雪本是同源,方才你已悟到一丝关窍,需再行体悟,或可有不小的进益。”
    “施法时结合所处环境,让它对你有所助益,必要时刻能够反败为胜。切记莫要逆行,不然反受其累。”姬朝玉凝眸望着飘雪,对二人道,“剑术一道需勤勉,挥剑出剑,掌心却无剑。剑在心内。”
    姬朝玉收回目光,看向他们,“你二人可去山海阁内再寻些合适的术法,多加钻研。道途不可埋头苦修,集众家之所长,内化于心,再专攻一路,或可另有一番造化。”
    姬朝玉也不知道旁人如何教导徒弟,只是将心中所想,随口说一说。
    两人自知这一番点拨意义深远,一同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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