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刀捅死过一次,更能体会濒死时的恐惧和绝望,兰佩只觉那刀泛着森森杀意,脖颈上旧伤未愈,登时又填新伤。
想她重活这一世,原打算无牵无挂了此一生,结果嫁了冒顿,有了欢儿,如今要走,心中全是放不下的人和事,不觉眼泪簌扑扑开始往外溢。
李左车早看出她是个女的,遇见这阵仗,吓得痛哭并不为奇,不耐烦地将刀又逼近一寸,呵斥:快说!
兰佩双唇嗫嚅,泪眼低垂,将将说出个我字,耳边倏地传来一声熟悉的鸣镝啸叫,她惊得抬眸,不过一个弹指,重重包围在驿馆外的赵军应声栽倒一片,左右挟持她的李左车和另一名小卒亦先后中箭,架在她脖上的双刀叮咣两声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兰佩呆若木鸡,圆睁着惊恐的泪眼怔在原地,下一刻,已落入一具熟悉的坚硬胸膛之中:蓁蓁莫怕,我来了。
兰佩应声看去,泪眼迷朦间,那张明昳无俦的脸庞近在迟尺,深棕色的眼眸漾满柔情,几欲将她溺毙。
她全身紧绷的线条一瞬全软了,仿若只要在这胸膛里,世上便再没有什么刀尖利器能伤到她,她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转眼已被他翻身抱上马背,双臂环住她握紧缰绳,紧贴着将她拱在胸前,扬鞭疾驰而去。
兰佩恍惚想起刚刚随他从天而降的那些匈奴骑兵,不放心道:他们......
耳畔呼呼风声里,冒顿的声音沉稳地使人心安:放心,此行只为救你。
身后,赵军和卜杜拉惊恐地看着五百匈奴铁骑仿若一阵黑色旋风,追随鸣镝声刮至眼前,掠走了那个女扮男装的译者,打着响亮的呼哨,一阵风似的转瞬间便消失了。
世人都知,鸣镝声起,匈奴王至。
在匈奴,鸣镝响箭是那位杀父自立大单于的发明,亦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兵器。
李左车左肩中箭,捂着疼痛难忍的伤口,自知手下士卒绝对追不上那支由匈奴王亲自领来的训练有素的匈奴骑兵,咬了咬牙,只得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卜杜拉身上:你暗通刘邦,又和冒顿联手,居然还妄想得到赵王的五千金,卜杜拉,这世上哪有被你占尽的好事!
卜杜拉虽知自己救下的是个匈奴女人,可又怎会想到这女人的后台竟会是匈奴王,还没将这一切想个明白,便已成了李左车的刀下鬼。
而商队里的其他人,不过比车尔成多活了十几日,随他走了这一遭,皆是有来无回。
......
冒顿纵马向东北飞奔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黄河边停了下来。
滔滔河岸边,山脊怪石嶙峋,直耸天际,将瓦蓝的天切割成道道锯齿。布满碎石的河滩上,早有上百只羊皮筏并一只木船静静等着,冒顿翻身下马,将兰佩打横抱起,径自登上木船。
木船高大宽敞,守卫森严,冒顿登上二层,将兰佩安置在位于船舱正中的舱室里,起身就要出去。
兰佩躺在榻上,猛地拽住他臂上的铠甲,急道:你要去哪?
冒顿轻拍着她的手,唇角一弯,柔声安抚道:我找军中巫医来替你疗伤,很快便回。
兰佩这才松手,目送他俊挺的背影消失在船舱外。
耳边,浪涛声阵阵,船身微微颠簸,缓缓驶向已被匈奴收复的河南地,兰佩盯着榻上轻柔飘摇的帷帐,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中不真实。
在她将死的一刻,他来了。
这一次,鸣镝声响在刀落之前,他不远万里赶来,终在危急关头救下了她。
她被洪水冲走时,他正领兵在外,彼此断了联系的一个多月里,除去在奢延城外的那次,她从未对他能赶来救她存过奢望,他又是如何自西域一路追来,在中原赵地寻到,并救了她?
兰佩脑中疑问不断,这边巫医已跟在冒顿身后走进舱室,开始替她清理包扎伤口。
此药膏每日早晚抹在伤处,十日内伤口便可结痂,到时奴再为大阏氏换一副生肌除疤的药膏,尽量不让大阏氏落疤。
不是尽量,是务必。
冒顿沉声说完,打发巫医出去,关上舱门,回身返至榻边,见兰佩斜靠榻沿,已半坐起身。
坐着作甚,快躺下。
冒顿赶紧俯身过去,想将她放平,身体刚前倾至榻沿,便被她勾着脖子,紧紧抱住。
冒顿,兰佩对着他的耳根,轻轻呢喃: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冒顿被她紧搂的身子明显一僵,垂在两侧的双臂情不自禁地自后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听她语带哽咽,自他耳边唔囔着:谢谢你......
冒顿此刻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夹带着若是再晚一步,便要与她天人永隔的后怕,平日里口若悬河的一张嘴,一时竟塞住了,怔了半晌,方讷讷吐出了一句: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
谢谢你,没有狠心弃我而去。
兰佩拭开眼角的泪,从他怀中直起身,端起他的脸,原是想好好看一看他,结果竟见他一双眼窝泛红,面颊上已纵布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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